綠光世界劇場VIII：Rabbit Hole 出口

《Rabbit Hole Cast ：(上排) 鄭凱云、王耀慶、林微弋
(下排) 王琄、姚坤君》

時間：2008.10.25 7:30PM
地點：南海劇場
劇名：綠光世界劇場VIII Rabbit Hole出口

Jimmy絮叨先：我可以說，感謝有綠光世界劇場，讓我的2008下半年終於有好戲可收藏。又或說：終於有好戲開胡啦！不知是看戲的胃口刁了還怎樣，先前看的《針鋒對決 Othello》與《六義幫》讓我好生失望。但是，10/25晚上走出南海劇場，心中滿是幸福。即便是不太順路，卻硬是跟同行看戲的朋友分享閒聊的走至捷運站才分道揚鑣！

我和綠光的接觸來自於同是綠光世界劇場的《求證 Proof》，那是我第一齣綠光、第一齣姚坤君。然後，我就同時對綠光與姚坤君一見鍾情了！直至目前為止，《求證 Proof》仍是我心目中看過最棒最棒的戲。在得知姚坤君老師有參與此次Rabbit Hole的演出，我就像是本能反應般，開始瘋狂的找人看戲，早早就買了票，滿心期待10/25的到來。

Rabbit Hole的故事內容再簡單平凡不過了，描述一對夫妻在面對喪子之痛的過程中，與另一半、妹妹、母親、肇事者和自身的情緒調適、互動與轉換。當你突然失去了至親，你會選擇用什麼方式療傷？是靜靜的舔舐傷口，將所有觸景傷情的物品通通收藏起來？還是保留原狀，讓似乎還存在的些微殘影提醒自己相信失去並沒有那麼痛苦，好去紀念那已逝的美好？

「.....把丹尼的東西都收起來後，我.... 會忘記他嗎？」
「.....失去親人的這幾年，痛苦的感覺並不會消失，只是重量變輕了....」

關於人會遺忘這件事，我聽過一種說法：人的腦容量跟空間一樣是有限的，必須不停的整理更新，才能再放進新的。莫名感性的我對此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畢竟痛苦不像大掃除般，清掉不必要的垃圾就沒事了，就再也看不到了。在歷經這麼用力深刻的傷過，看不見的痛苦往往最難治癒。因為病根不是實的，痛苦也看不見，自然開不了藥方，無法對症下藥。

但我認可、甚至是喜歡「痛苦的重量變輕了」的說法。這樣說好了，把腦袋想成是一座圖書館，剛發生沒多久的痛苦，就像是一本擺在新貨上架的熱門書籍，你總是可以聽到看到其他人在談論這本書的內容。那感覺就跟悲劇發生後，你的親人、朋友不時投射給你的關愛眼神，佐以若有似無的「你還好嗎？」「你可以來找我談談」之類的關心詢問。等到熱潮 (傷痛) 隨時間過去，這本曾經熱門的新書，被管理員從新貨上架區取下，將它放入屬於它的分類區。爾後，當你想起這本書時，你必須要去搜尋資料庫，查出相對應的索引，然後花時間去找出它的正確位置。

一本沉甸甸的書，時間久了，與外界直接的聯繫變成了索引。很輕，讓人沒有感覺。實際上，書沒有消失，它好端端的放在書架上。當痛苦可以輕到變成了索引，輕到能夠自由的取出放下，這質量轉換的時間因人因事而異。但就像蓓卡和浩伊最後說的：「拿禮物給艾蜜莉之後，接著要做什麼呢？」「做什麼好呢？」「我們...會想到的....」我們的確會找到的，屬於這痛苦最穩定最平靜的存放地，也就是最終的出口處。

《Rabbit Hole》將平行宇宙與生命這兩個很大的議題連在一起，並賦予它一個很溫暖的解釋方式。當蓓卡與肇事者傑森兩人坐在客廳沙發上，蓓卡聽著傑森略帶興奮的解釋著他要獻給丹尼的科幻作品。她發覺到，如果相信鑽出狹長的兔子洞之後，這世界上有另一個版本的蓓卡與丹尼，正開心的生活著，或許失去這個世界版本的丹尼就不那麼令人難以接受了。

我很喜歡這段的安排，當蓓卡講出她試著相信兔子洞的平行宇宙，舞台上昏暗的二樓丹尼房間，出現了個熟悉的影子。她打開了小孩房的門，擔心熟睡的孩子著涼了，正輕手輕腳的幫床上的孩子蓋被子。對照蓓卡講出來的台詞，輔以怯生生卻仍透出希望的聲音，以及姚坤君老師那微仰的臉上充滿的複雜情緒，你真的會願意去相信所謂的平行宇宙，而那個熟悉的影子正是另一個版本的蓓卡，擁有丹尼且人生充滿快樂幸福的蓓卡。

再來談談另一個同臨喪子之痛的父親浩伊，他與妻子蓓卡相反，傾向於留住所有孩子存在的痕跡：丹尼的小衣服、丹尼的玩具馬、丹尼的影像錄影帶、甚至是丹尼在牆上留下的手指油污印，好讓他能不時的去撫摸這些孩子曾碰觸的一切，藉此懷念曾經擁有的那一段過去。

「我們還能失去什麼？我們已經失去丹尼了....」
「我不要把房子賣掉，我要留住他，我喜歡這間房子...(因為它有丹尼存在過的證據)」

浩伊的傷痛並不因為他是男性而有所減少，只是他嘗試壓抑，甚至是自顧堅強的要幫助妻子放鬆、走出傷痛。看過王耀慶在《水滸傳》與《西遊記》中的誇張搞笑演出，再加上此次的《Rabbit Hole》，不得不說他在劇場裡的確很亮眼。看這齣戲時，我的第一個落淚點，獻給了浩伊看丹尼影像錄影帶的那一景。浩伊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望著電視 (實際上是望著觀眾)，隨著影像的內容，臉上的表情時而傻笑、時而皺眉、時而發呆，偶然的抿嘴，再加上手部捏鼻子的動作，最後皺在一起的五官，沒有任何一句台詞，卻可以感覺到浩伊的情緒是漸進的，慢慢擴散放大的，在到達最緊繃高點的那一剎那，燈暗了。留給觀眾的，是不知何時濕潤的眼角。

《Rabbit Hole》只有五個演員，在劇的編排上除了角色間的互動外，還特別安排了每一個人約20~30秒沒有台詞的獨角戲。蓓卡的自以為冷靜與巨大的難過 (一個人坐在客廳裡摺著丹尼的衣服)；浩伊的疼惜與佯裝堅強 (輕柔撫摸牆邊丹尼所留下的汗漬)；小愛那直率且大而化之性格裡仍能發現對家人的細微體貼 (站在樓梯上若有所思的輕拍因懷孕而微凸的小腹)；嘮叨開朗的外婆娜娜卻往往無意識的在言談與動作間表現出對於孫子的不捨 (站在小孩房裡緊緊抱著丹尼的玩具馬)；急欲補償卻又不得其門而入，情緒總是內隱畏縮的高中生傑森 (想碰觸點什麼，卻只能靜靜地望著丹尼家中的擺設)。這五個人的獨戲雖沒有多人對戲般精彩，但多少帶出在面對「親人過世」的議題上，每一個人對自身的調整與紓發。與角色與角色之間的衝突流動對比，讓這齣戲多了點不一樣的感情深淺度。

對了，要特別提到兩點：佈景與林微弋。

綠光劇團實在是很愛蓋房子，《求證 Proof》、《人鼠之間》都蓋了漂亮的大型佈景，《 Rabbit Hole》也不例外，根本就是樣品屋嘛！最別出心裁的設計莫過於擁有霧狀玻璃牆壁的丹尼房了。霧狀玻璃的設計讓演員即便在轉彎上樓後，仍能夠有戲產生。演員和觀眾同時透過玻璃，讓前一景的情緒得以延伸，也豐富了後台動作與戲感。

《圖片轉自綠光部落格》

另外，就是林微弋，妳可千千萬萬要繼續待在劇場呀！林微弋的演出是那麼的自然、流暢、不做作，用一氣呵成來形容她這次的表現也不為過。我不曉得這個演員私下的個性為何，但對於詮釋小愛這個角色，非常成功！她讓我相信小愛這個人的直率是真的，甚至覺得這個演員的個性應該就跟小愛一模一樣，不然，怎麼可以演繹的這麼漂亮呢？

人的一生中會不斷的得到，又不停的失去。不論失去的模式為何，是暫時的離別、是永恆的死亡，能確信的，是這些失去永遠不會消失。或許在最初失去的那段時間，帶給你的是手段激烈的猛擊與不願碰觸的傷痛，但它只是靜靜的存在，等待一個可以被安置的空間，最終找到一條越走越輕、越走越輕，可以被完全釋放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