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4月20日

法國北方芭蕾舞團 Ballet du Nord:悲‧慾 Tragedie

時間:2017.04.15 07:30PM
名稱:法國北方芭蕾舞團  悲慾
地點:高雄市文化中心至德堂

《悲‧慾 Tragedie》於2012年的亞維儂藝術節首演。當時就曾在網路上看過片段,震撼的不是裸體,而是那隆隆音響下,跳到彷彿被大雨淋濕的一具具喘息起伏的身體。今年高雄春天藝術節非常有膽識,將舞作請來了台灣演出。雖說這不是台灣的第一檔全裸演出,也不是我看的第一檔全裸演出,但大家就是很害怕全裸這件事,害怕到入場前觀眾需要簽切結書 (是要寫幾次全裸 XD)。有鑑於舞台上噴不得馬賽克與噴霧,立同意書人須知演出內容除謝幕外皆為裸露,並有強烈的炫光與音效。若發生任何不適,願自行負責。

裸體普遍給人的印象是私密的、非公開性的。因此,當私密的大門完全敞開任人觀賞,先行勾出的想法就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公開展示你的私領域?」「為什麼要觀眾接受你的私領域?」若不小心謹慎地操作全裸所帶來的意象,將看似「危險」的裸體放在適切的位置,很容易讓作品為了裸而裸,流於偏頗、操弄與噱頭。然而,裸體跳舞有沒有其必要性?記得BBC版的福爾摩斯第一次見到他的死敵之一艾琳艾德勒時,後者一絲不掛的迎接前者到來,避免身上的衣服暴露太多資訊與線索供大偵探推敲。衣著打扮會說話,階級、財富、年齡、偏好、權力、個性與生活年代,在在都可以透過服裝揭露與傳遞訊息。《悲‧慾》拔除掉附加於外的一切,公平地讓所有人僅剩下與生俱來的皮囊,人類此刻被打回初始原型。再透過每一個規律且有力的移動,讓雄性與雌性的肉體差異被抹去,個體重覆如同機器一般,只會昂首走路。

先是一個接續一個走出來,走出的當下,雙臂將簾子往兩側撥開,驕傲地宣告「我來了」,然後在舞台邊緣跨步轉身。沒有布料的遮蔽與修飾,身體的線條、肌肉骨架的樣貌,所有的細節清清楚楚,真實毫不掩飾。原來光是走路就有這麼多種:不自覺雙肩聳起的、一隻手自然彎起的、微微駝背害怕的、彷彿戰士般充滿飛揚霸氣的,還有步距的長度與踩地的重量,都讓不同存在於相同中,多元浮動於限制裡。一組接一組、一排接一排,棋盤格式的直線走著、交叉著、錯位著,耳邊的聲響是鞭子,揮舞督促著重複一遍又一遍。

再怎麼精準的機器也會零件疲勞,規律中開始有了閃動、破格、掙脫與歪斜,個體的惶惶不安逐漸擴大渲染到群體,聲響轉成了蔓延在血液裡原始的躁動:情緒出現了、僵局打破了,激動無法停止,狂喜沒有盡頭,一起吶喊吧,一起忘卻吧,一起跟著意識載浮載沉,跟隨本能的慾望,跳躍、抖動、奔跑,感受放大直到天際!這一連串的感官逃離與爆炸,甚至於到後來的肉慾橫流、瘋狂交歡,生理性別的差異再現,一次次的隨著鼓聲與動作撞向觀眾。前段裸體所展現出的身體機械性、扁平化與一致性,在此二轉,成了有血有肉的立體生命。

那一段場上極度黑暗,舞者們群聚在一起,跟著強烈的音樂節奏踢腿跳動,動作整齊快速卻又奔放隨性,地板還微微反射出肉身的樣貌,整體視覺像極了在夜裡奔馳的城市車流脈動,也是隱藏在五光十色都會霓虹的電流傳導,更是思緒流動、是時空扭曲、是集體意識的釋放。魔鬼燈一閃一閃地映照出狂歡的剪影,紀錄著氣力放盡的歷程,越快樂就越痛苦,越興奮就越疲倦。雖然最後還是得回到束縛,趨於靜止,但就這一晚,這一刻,是已足夠。

還在上下起伏的胸膛,無法立即平復的喘息,證明了曾經發生的案件軌跡。是失控?是美好?都在那難以解讀的回眸裡。

後記......
音浪太強,看的時候幾乎是全身都跟著晃動打拍子,想像自己跟著台上的舞者一同被音樂控制洗腦 (哈哈哈)!我所感知到的感覺與氛圍非常自然,就像到夏威夷或邁阿密會入境隨俗穿比基尼上街,在紐約時代廣場跨年倒數一刻會想擁抱親吻身旁的人一樣。當周圍的人一起裸身擁抱開心跳舞,這樣的純粹的確會很吸引人想跟著一起脫光光加入啊~




2017年4月13日

【演前預報】褶子劇團:閣樓上的安妮

時間:2017.04.09 04:00PM
名稱:褶子劇團  閣樓上的安妮
地點:思劇場

《閣樓上的安妮》改編自《安妮的日記》一書:作者安妮法蘭克 (Anne Frank) 是猶太人,出生在德國法蘭克福,是納粹屠殺事件中相當著名的受害者。她從13歲開始寫日記,內容紀錄1942年到1944年間,為了躲避納粹屠殺而與另外一個家族共8人,一同藏身於狹小屋子裡的每日記事,戰後由從集中營倖存的父親整理出版。《閣樓上的安妮》是一場獨角戲,演員蕭慧文透過扮演安妮,帶觀眾感受距今不到百年前的人類悲劇。

提到納粹,通常腦袋浮現的情緒盡是沉重與不忍卒睹,彷彿用盡世上所有哀傷的詞彙都無法訴說與形容那痛苦的千分之一。然而,《安妮的日記》卻以另一種角度著眼,以青春期女孩的純真無邪,書寫加諸在身上的壓力與恐懼。因此,我們在《閣樓上的安妮》不會看到或聽到那些讓人不舒服的作為,而是跟著安妮一同生活與遊戲,也一起煩惱情竇初開與跟父母相處。思劇場是個親密的小型空間,因應故事背景,劇組刻意不設滿固定座位,而是允許觀眾自由走動觀賞,也在部分橋段邀請觀眾入戲。

這樣的安排使得演出與觀眾之間產生了極為有趣的呼應。首先是密閉且狹小的空間。由於躲藏的時間長達2年多,躲藏者們的狀態很自然地會隨著時間流逝、看不到盡頭而侷促不安,安妮也多次在日記裡提到空間不足所帶來的煩躁與厭惡等負面情緒。觀眾雖然可以在劇場裡自由走動,但移動區塊還是受限的,某種程度上,狀似觀眾與安妮共同「關」在閣樓裡。再者,安妮有著豐沛且天馬行空的想像,場上的所有人既可以是她拿著望遠鏡向下看的路上行人,也可以是她與之對話的虛擬朋友,觀眾成了她日記的一部分。

彩排後我問演員:「劇中的內容真的是15歲的孩子寫的嗎?」「是的!」或許是因為身處於砲火隆隆的戰亂,安妮本人的思想與文字都被迫長大。在那些稀鬆平常的瑣事與看來平淡無趣的玩耍裡,既有著對自由的渴望與戰後世界和平的嚮往,卻也養出了面對人事物的矛盾、衝突、偏激與不信任。世界依舊紛擾,戰火憑仍,早熟的安妮不是那時代的唯一,也不唯一存在於那個時代。且讓我陳濫膚淺的為現世祈禱,越黑暗的地方越顯得出光明的存在,即便那光明微弱渺小的幾乎看不到。

演出資訊:
◎ 演出時間:2017/04/13 - 2017/04/16
◎ 演出地點:思劇場
◎ 兩廳院售票系統連結:https://goo.gl/JfKfQL
◎ 編劇、導演、演員:蕭慧文(蕭艾瑪)
◎ 製作人:林珣甄
◎ 藝術總監:張哲龍
◎ 戲劇顧問:何一梵
◎ 表演顧問:徐堰鈴
◎ 行銷統籌:高翊愷
◎ 舞台設計:林凱裕
◎ 服裝設計:方廷瑞
◎ 燈光設計:簡芳瑜
◎ 音樂設計:鍾鎮陽
◎ 平面設計:林佳靜
◎ 劇照拍攝:王志偉
◎ 製作助理:陳羽哲、葉名婕
◎ 舞台監督:劉晏綺


2017年4月9日

【排練側記】尼德劇團:兩個錯誤間的時光

時間:2017.04.08 11:00AM
名稱:(排練側記) 2017 TIFA 尼德劇團 Needcompany  兩個錯誤間的時光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若是觀賞過四年前尼德劇團來台演出的《伊莎蓓拉的房間》,想必會對演出的難以定義印象深刻。擺得滿場的道具與樂器、表演者或演或唱或跑或舞,沒有一刻空閒,時時挑戰著觀眾既定的劇場印象。2016年,導演以徵選工作坊的方式先行選出12名台灣表演者,並於今年4月5日帶著17名劇團人員 (含技術) 來台,進場與台灣團隊工作。

初進排練場還搞不清楚狀況時,能做的就是先默默地記下眼前所見的物品:舞台下的長桌有著各式手工製作的白色瓷器,包含攪拌棒、花瓶、餐具、有鏤空的、沒鏤空的,還有樂團與控台正快速用著法蘭德斯文討論;舞台上的演員與幾樣劇場相關的大道具散在兩側:派對霓虹燈、吊燈、聚光燈、音箱喇叭、會發出巨大聲響的工作機台等,導演 Jan Lauwers 站在場中央,如大廚般忙碌調動著場上的材料,並與編舞家大廚 Grace Ellen Barkey 一起,隨時針對不同表演者做微調。

Always play with each other; 
Find connection with each other.

這天上午排練的內容約佔演出10-15分鐘,動作已在幾天前教給表演者,因而我所看到的是兩邊的舞者 (台灣與尼德劇團)、導演與編舞家在討論整體該如何移動以及移動的節奏。Jan 告訴舞者他想要的結構:不要太有組織 (organized),先是分散繞圈,一個人也好,二到三人也可以,然後再一起面向觀眾,跳動與呼吸;等到音樂下,再向外分散出去。接著,尼德原本的舞者與編舞家持續討論,像是由誰當開始的cue點?要跟哪一段音樂?然後再發布給台灣舞者知道。試了一下發現有問題,兩邊的舞者們又群聚在一起跟導演討論可能性。

「跟其他人互動玩耍,試圖和他人找到關係。」即使只是規律的跑動畫圈與拍手,還是要讓自己跟他人有連結。因此,這場演出是兩個團體 (台灣與尼德) 在玩耍與衝撞中找到的美妙動態平衡:尼德劇團將演出的結構與方向帶給台灣表演者,台灣的表演者也丟出身體的樣貌與內存的底蘊供尼德拆解與使用。之前的徵選工作坊已然說明尼德在選擇表演者的方式並非一般有指定科目的齊頭式甄選,而是著重在人與彼此間的互動。又因為主體是人,當觀眾將焦點只專注放在一名或是一組表演者時 (這一「組」也是變動的),會發現即便只是簡單的拍手,每次雙手拍出來的東西,伴隨著眼神與身體姿態的改變與扭動,意義都不盡相同:這一次是挑逗,下一次可能就會是挑釁。

不只是人與人的關係,還有人與物件、人與空間的關係。

此次的宣傳文宣與相關訪談常可見到底下的敘述:《兩個錯誤間的時光》是對劇場大師彼得‧布魯克《空的空間》提出反思。《空的空間》提到:「一個人在某人的注視下經過一個空的空間,便足以構成一個劇場。」讓我們回到排練場,試圖咀嚼與解讀創作者所看到的風景。場上一名女子說道:這地方很大,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但這裡有很多很多事情會發生,正在變動的事情 (moving things)、必須噤聲的事情 (silent things)、安靜的事情 (quiet things)。接著,場邊無法忽視的各種大道具,由表演者們背負並推動著往舞台中央的女子移動,物件速度不均地朝中間集中又散去,有緩慢蠶食的,也有倏地前進的,再加上開了刺眼的燈光與刺耳的音響,若女子周圍的空間是有形的,在短短的時間裡,這空間被壓縮、膨脹、扭曲、入侵、冒犯、攪動與混雜,舞台上持續在變的動態與抓不定的不確定性,反而成就了觀賞的趣味。

劇場作為一個創作者與觀眾同在一起的空間,創作方在舞台上提供一場冒險,改變空間的質地,觀眾可以選擇與之一起進入並在離開劇場時帶走感受到的吉光片羽,抑或是選擇拒絕接受。但不可否認的,是人在這裡存在著,所以必然會有討論與溝通。由於《兩個錯誤間的時光》不是全新的創作,而是有可能適時加入台灣元素而做調整與再製,因而產生出ㄧ個特殊的台灣作品 (create a special creation)。對編舞家來說,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觀察與觀光台北街頭,感受與西方截然不同的常民文化,但台灣的表演者們就是最直接了當的台灣印象。因此,一切又回歸到源頭,尼德劇團的創作如團名,需要夥伴共同構築完成。(尼德劇團 Needcompany,需要夥伴Need Company)

有趣 (Fun) 之外,衝突 (Conflict) 才是更重要的。

《伊莎蓓拉的房間》融合音樂、舞蹈、視覺藝術等元素,講述了主角豐富多彩卻又動盪的一生!《兩個錯誤間的時光》也依循著相同的軌跡,在舞台上開派對,創造一個充滿動能、有趣且滿溢衝突的狂歡。「不只是有趣 (Fun),衝突 (Conflict) 才是更重要的」,導演 Jan 清澈的藍眼睛透露出堅定。劇場 (Theatre) 是個很棒的地方,即便彼此有認同差異 (導演舉了台灣與中國的認同,以及歐洲目前的紛擾),不同國家的人都還是可以來此演出並嘗試解決問題。藝術是政治性的,藝術家必須要去問問題,尋找可能與共同目標,並進到劇場一起對話。

所以,當我們踏入劇場觀賞尼德劇團的作品時,除了純粹感受舞台上的演出與令人想隨之律動的、唯一不變的躁動外,或許可以試著挖掘藏在愉悅、爛漫與熱鬧的外衣下,人與人之間、人與物件之間、人與環境之間,兩兩拉扯與融合的張力與美感,也就是演出所命題的:The Time Between Two Mistakes - 兩個錯誤間的時光。

演出資訊:
◎ 演出時間:2017/04/14 - 2017/04/16
◎ 演出地點:國家戲劇院
◎ 兩廳院售票系統連結:https://goo.gl/KWIz1U
◎ 創作概念:楊.洛華茲 & 格蕾絲‧艾倫‧巴爾基
◎ 音樂導演:Maarten Seghers
◎ 演出:Grace Ellen Barkey, Maarten Seghers, Romy Louise Lauwers, Mohamed Toukabri, Jules Beckman, Anneke Bonnema, Hans Petter Dahl, Benoît Gob, Elke Janssens, Mélissa Guérin, Sarah Lutz et al.
◎ 台灣舞者:方妤婷、王玟甯、范庭瑜、高詠婕、張雅為、陳彥斌、葉喚軍、廖健舜、劉俊德、鄭皓、盧子涵、賴澔哲
◎ 服裝:Lot Lemm
◎ 作曲:Maarten Seghers, Hans Petter Dahl, Rombout Willems
◎ 影像:Jan Lauwers & Benoît Gob


2017年4月2日

2017 TIFA 驫舞劇場:自由步 - 身體的眾生相

時間:2017.04.01 7:30PM
名稱:2017 TIFA 驫舞劇場  自由步 - 身體的眾生相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因為周書毅要買票進場才看得到,所以代表這篇文章的圖就只有陳武康 (喂)

延續2015年在新點子舞展發表的《自由步》的概念:於有限裡發展無限 (這是我對舞作的解讀),2017年蘇威嘉與兩顆他舞蹈生涯中的石頭 - 陳武康與周書毅,帶來了六個小品。看演出前我的思考是這樣的:不同質地的兩名舞者,如何詮釋同一個編舞家所給的限制與不自由?演出由兩名舞者輪流上場,交叉呈現各自的三段獨舞作品。

演後座談時,蘇威嘉特別強調舞者的獨特性,希望創作出「只有這個舞者能跳的,別人跳不來的、獨一無二的舞作」。雖然我覺得這樣的做法會很可惜,就像是我會看好幾個版本的哈姆雷特,然後比較差異一樣。但也是因為這晚《自由步》的舞作順序 (兩人輪流),同樣是擴張胸腔到凸顯肋骨的動作,放在削瘦的周書毅與厚實的陳武康身上,感覺完全不一樣 (這差異在周陳兩人的第三段特別明顯)。此外,這兩個人的舞作如果相互對調詮釋,味道似乎也會跑掉。我不確定是因為我對舞者兩人的粗淺認識而有這樣的錯覺,還是蘇威嘉真的實現了他的偏執浪漫?總之,這問題先暫且擱著,我有答案了再討論。

周書毅給人的感覺是比較掙扎與壓抑的。在他的第一段演出裡,以緩慢交叉移動的兩隻腳為主軸,帶動上身旋轉、扭曲與延伸。腰部以下一直都是半蹲姿勢,無法暢快的舒展,但又必須要有所前進,光裸的大腿肌理便一直在緊繃與放鬆的狀況下往返,非常好看 (服裝設計幹得好,知道看點在哪兒)。第二段的情緒放得比較多,活動範圍也擴展到整個舞台,幾個用手遮住半張臉的跳動與躲藏都似乎在說些什麼,只可惜我沒有接受到太多訊息。然而,第三段呈現卻很值得玩味:一盞燈從右上舞台往左下舞台的地板打,舞者所有的動作都在地板,或躺或臥的翻滾,高度放得比第一段更低更壓迫。因為燈光的關係,觀眾幾乎看不清楚舞者的臉,再加上舞者以很不符合人體工學的方式前進,因而在視覺上就不是個人在跳舞,而像是有著靈活關節的不知名生物。感覺周書毅跳完後,所有的骨頭應該重新排列組合過一遍了吧!這個段落是帶點科幻與詩意的,舞者的手腳是移動時長出來探測四周的探測器,搭配燈光與身體移動時所造成的影子長短,觀眾們正看著舞台上的舞者/生物慢慢地向外探索,同時間卻也在收斂自己、回收自己,用影子把自己給捲起來。

請記住,周書毅與陳武康的演出是交叉的:周 > 陳 > 周 > 陳 > 周 > 陳。

相較於走憂鬱小生路線(?)的周書毅,陳武康較為豪邁瀟灑。第一段燈光的走法跟2015年的其中一支群舞類似,舞者跟著地板的光線指引,緩慢地由左上舞台,微微走對角線的來到舞台中間。剛結束身體憋得緊的周書毅Part I,陳武康雖然也是有限度地在移動,但手臂一路自在隨興地揮舞,感覺有塊隱形的紗或布,輕飄飄地在舞者手上甩呀晃的,頗有姿態,甚至還有幾次嘗試突破規律運動的跳動與震動,爽颯悠遊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公園開心運動的老人家們,所以這段演出就讓我笑了。接著,陳的第二段燈光與周的第一段燈光相仿,都是頭頂一盞,外加兩側各一盞,下意識暗示觀眾可以比較。我的理解如下:周書毅的身體限制是自己給的,收斂靜謐不足為外人道;但陳武康的身體限制卻是外頭來的,誇張細碎試圖掙脫束縛。試想,有個催眠大師給了陳這樣的舞台指示:你的雙手被強力膠黏在腰際兩側,怎麼拔都拔不開,但你又很想要拔開。因此,你會不停地扭動,從只是手臂肩膀胸部肚子扭一扭,到後來變成身體前後折一折,腳跟臉也跟著一起動一動。一開始還覺得好笑,但動到無路可出、無法可想時,呈現出來的就是痛苦了。到了最後一段,乾脆就把舞者給釘在原地,雙腳交叉站著,只剩下腰部以上的軀幹可以動作與伸展。即便僅存頭上方微弱的一點燈光,隨著手臂、胸、腹、背的肌肉起伏,還有吸吐氣時清晰可見的骨頭排列,身體反而去製造了豐富且有趣的光影流動,飽滿且寧靜。

2016年在北師美術館看了蔡明亮的無無眠大展後,同年我進到雲門劇場看李康生走路,去感受導演說的:因為小康走路的姿態很美,所以他想要好好記錄,因而有了電影《無無眠》,有了劇場演出《玄奘》。的確,專心致志做一件事,很美啊!這晚的《自由步》讓我聯結到相同的情感,有編舞家/導演對舞者/演員的,還有純粹的身體舞動,都很美!

註:蘇威嘉說,因為陳武康跟周書毅是很厲害的舞者,覺得自己跳不過他們,所以他們是他舞蹈生涯上的兩顆 (跨不過也搬不走的) 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