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29日

Cort Theatre:M. Butterfly

時間:2017.10.15 2:00PM
名稱:M. Butterfly
地點:Cort Theatre
NOTE:這場演出是 Preview 場。

剛好這幾天劇組釋出演出片段,所以今天就來寫寫《M. Butterfly》吧!

《M. Butterfly 蝴蝶君》,真實事件改編,曾於1990年搬上大銀幕,由香港演員尊龍飾演被法國外交官愛上的乾旦宋麗玲。這次的百老匯製作是Revival,由 Clive Owen 飾演外交官 Rene Gallimard,並找來曾因《The Lion King》拿下東尼獎的導演 Julie Taymor 執導。

這場演出在 Preview 時就有釋出 Rush,一張票 $35,還坐在需要仰頭看的第一排,實在是非常划算。雖然我不是 Clive Owen 的粉絲,但看到個好萊塢巨星在距離自己不到一公尺的台上演戲還挺爽的。票口12點開,我大概11點出頭到,排在第二順位,是非常好排的 Rush。

身為一個亞洲觀眾,在百老匯看中國相關的作品,包含了京戲、乾旦、以及文革時期的打壓等,觀看的角度除了劇本外,還可以觀察導演如何用西方的眼睛與腦袋去解釋東方的情感與文化,還是個這麼久之前,歷史定義已經版上釘釘的故事?《M. Butterfly》以回憶的方式,讓外交官 Rene Gallimard 一開始就在狹小的獄中翻來覆去 (三次燈暗燈亮,演員在椅子上變換思考煩惱的姿勢),回想過去的點滴,試圖釐清究竟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因此,演出時 Gallimard 會不停的跟觀眾解釋與對話,說明他的想法與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情,甚至還有一次跳出正在進行的劇情,認為這是不對的,要求場上重來。

導演曾在訪談中提到 Chinese Puzzle Box 的概念,神秘撲朔,充滿邊界與限制,需要一層層的打開。因此,舞台上的換景以8到10片大型的長方形景片為主,正面是金屬質感的霧面,背面則是手繪的京劇臉譜以及文革時期的標語看板,以人工的方式,快速地因應劇情分隔出冷調的辦公室、兩名主角的家、以及演出的舞台 (可以是京戲的,也可以是樣板戲的)。當下看的時候覺得沒有什麼,現在想想,《M. Butterfly》的舞台設計與調度似乎少見於功能性見長的西方劇場舞台,特別是大布景與小人物的視覺對比與留白,還有布景並不具備特殊功能,卻是營造氛圍極具重要的工具。這觀點自然是個人意見,但有興趣的可以參考這段2014年國光劇團《探春》搜園一段,從1:19開始王熙鳳進到大觀園,那後頭的四面窗櫺與由上而下的燈籠所建構出的空間,讓王熙鳳的盛氣凌人自然而然的開展 (必須說,《探春》超級無敵好看啊!)


上半場的表現中規中矩,花了許多篇幅耕耘 Gallimard 對於歌劇《蝴蝶夫人》的執念,以至於後來看到 Song 的乾旦扮相,以及幾場以犧牲做結的東方淒美愛情故事,當然還有更複雜的,過去歷史共業所造成的西方對於東方的控制慾 (這點留在下半場的法庭戲再說),讓 Gallimard 的感情可以順利的移情轉嫁到 Song 身上。不確定是劇本本來就有,還是這版本才加進來的段落,《M. Butterfly》實際讓飾演 Song 的演員 Jin Ha 演了梁祝與白蛇,包含祝英台最後投入梁山伯的墓,兩人紛紛化為蝴蝶雙飛,以及武旦白蛇一人對抗法海軍隊的戰役。我可以理解傳統戲曲給人最直接的印象就是花俏的臉譜,但當梁祝雙蝶在前頭翩翩飛舞,後頭卻是武將文官的大臉譜排排站 (我記得有看到張飛...),那畫面真是有說不出的詭異啊!

下半場來到敏感的文化大革命時期!歷史上,中國所有的舊東西都在此時遭到批判,傳統戲曲自然也深受其害:段小樓與程蝶衣在電影《霸王別姬》裡被鬥垮了,《百年戲樓》裡的茹月涵為求自保,不得不當庭出賣背叛自己的老師華崢。《M. Butterfly》的大型景片上畫著偉大領導的肖像,上頭還寫著滿滿的標語,舞台上穿著紅衛兵制服的舞者們,用芭蕾表現出樣板戲的制式與無趣:奮力的跳躍向上、堅定不拔的前進轉圈,還有臉上誇張自負的表情。芭蕾的輕盈優雅成了服膺共產主義的硬派政治手段,既微妙又新鮮。再延伸一點思考,芭蕾源自於文藝復興時期,也算是某種程度的西方老東西了。芭蕾樣板戲賦予芭蕾新的意義與生命,不就是批判社會主義的小說 George Orwell《1984》裡的新語新解嗎?(大笑三聲)

《M. Butterfly》全劇最精采的部分,莫過於真相揭開的法庭戲。Song 換上西裝,不卑不亢地站在法官與陪審團面前,說著西方強權以自以為位高一等的支配優越感,強迫並壓制東方國家;自詡為民族解放者,來拯救水深火熱的次等民族。在性別上也一樣,男人保護/主宰/控制/解放女人,因而讓女人反過來利用柔弱成為武器,成就了這場荒謬令人難以置信卻一點不假的間諜案。這段 Song 的自白,聽在一個來自亞洲、30好幾尚未踏入婚姻的單身女子來說,依舊誠實的令人膽戰心驚:不平等的階級關係,以善意為糖衣的惡意,無所不在,消弭不去。當法官問 Song 是怎麼跟 Gallimard 做愛而不被發現時,只見 Song 詳細的將他如何藏起男性生殖器,以大腿摩擦產生快感等細節鉅細靡遺的全盤托出,法官一臉不可置信。到底是東方比較保守內斂,還是西方比較外放自由,在此反而出現了弔詭反轉的氛圍。類似的情形也延續到 Song 扒光自己,全裸面對 Gallimard 一場戲。舞台上吊下旦角的長袍水袖,衣角碰觸到地面時,吊桿的一邊歪斜傾倒。最初兩人相遇時 Song 是男生,後來 (被中國情報單位要求) 假裝成女扮男裝的女生,最後又變成貨真價實的男生,但不管是肌膚的觸感、手指的溫度、耳邊呢喃的聲音,一直以來都一樣啊!只是不能接受的,不是遊走在性別與角色之間的 Song,而是信仰破滅、自尊被蹂躪的 Gallimard。

跨不過限制,心神迷失的 Gallimard 塗了白妝脂粉,抿了紅唇瀲灩,穿上蝴蝶夫人的旦角長袍,在獄中自我了結。

後記:
1. 演出片段:

2. 這場演出有不少爺爺奶奶觀眾。散場後有好多老奶奶邊走邊問:「啊外交官死了嗎死了嗎死了嗎?為什麼他最後要化妝扮成蝴蝶夫人?」我跟上午一起排 Rush、看戲也坐在隔壁的新加坡女生幫忙解釋:「是喔,他自殺了。因為他無法接受他對於蝴蝶夫人的信仰破滅,所以自己扮成了自己的信仰,然後自殺。」老奶奶們眼睛一亮,說:「哎呀這個解釋好!我喜歡這個解釋。」西方觀眾大概不太能理解東方故事的隱喻...哈哈!

3. 蝴蝶君 Jin Ha 本人很害羞靦腆,瘦歸瘦,但該有的肌肉都有啊!也難怪視覺海報釋出時會覺得他有點壯,背部呈現倒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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