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31日

新舞風2014 北京陶身體劇場TAO Dance Theater:2、4、5、6

時間:2014.03.28 7:30PM
名稱:北京陶身體劇場  2、4、5、6
地點:新舞台

沒有舞作名稱,僅用舞者的數量為題;削去了三千飄揚的煩惱絲,盡可能的降低舞者外觀差異;拔除一切可解讀與有意義的訊息,回到純粹的聲響 (還不是音樂) 與動作,用最單純無汙染的方式,呈現最原始卻有力的舞作。

北京陶身體劇場這次帶來四支舞作:《2》、《4》、《5》、《6》,分別於兩天兩個場次作演出,3月28日這場為前兩支舞作。

上半場先演出《4》。這是支我非常喜歡的作品,穩定流暢、行雲流水。剛毅充滿限制的外框裡,滿溢著時時刻刻被驅動的、永不止息的能量。四名舞者的隊形維持菱形不變,走位也是直線不轉彎,背景音更是一字字鏗鏘有力的下著。然而,舞者不停的變換身體支點:光裸的右手、看不見面容的頭部、甚至是踩蹬出來的腳掌,彷彿一直有力量源源不絕的灌入支點,然後接續軀體作大面積、如絲綢般滑順的流動。以「一」帶「全」,支點引導著連接的肌肉與骨頭作大幅度的彎曲外拋,豪放不假思索的前進到極限後,又以圓滑輕柔的身段,回歸到身體中心,浪潮般一波又一波的讓身體成了可被溫軟形塑的水。

若搭配上舞者身著的墨色,與舞台地板的亮白,這整支舞作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在空中揮毫:舞者們是毛筆的筆毫,輕輕點地後,筆毫中段的豐厚處,會隨著下筆要寫的內容,而被不同的力道擠壓、延展、拉提、回勾。不管筆毫再怎麼狂妄,終究是只能寫在九宮格裡,但仔細思量當中所發生的任何一動,都會發現那是值得細細玩味的大千世界。

雖說演出有四名舞者,舞的動作也大致相同,但最靠近觀眾的那一角菱形 (我想是段妮),極其吸睛,讓另外三名舞者在不知不覺中成了她的殘影。

在上半場的《4》裡,自在得像水的段妮,和粗獷厚實的陶冶共同演出下半場的《2》時,即便身體架構上有所差異,但力道卻絲毫不遜色,展現了可剛可柔的驚人控制力。僅有聲響、幾乎毫無音樂拍點的《2》,靠著呼吸與默契,讓兩人的休止符恰巧合拍,抑或是帶有一定節奏的先後停歇。台上的兩具軀體,時而是互補,時而是帶競爭意味的Battle,其速度的快慢與動作的複雜度隨著背景的聲響而有所變動。動作上並非絕然的「合」與「分」,而是順著某種潛規則,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個該分或該合的境地。

演出過程中,間歇性的出現了各種生活上的噪音:電光火石的劈擦聲、電器運行的嗡嗡背景音、通訊儀器分叉的電波干擾聲、還在尋找正確音高的弦樂調音、機械壓模/碾製/鑄型的工程聲音等。舞者的動作在這些聲音的襯托下,一開始看似僵化無生命,但逐漸地,從陌生的小小的試探;大剌剌的彼此切磋/合作;最後燈微暗,動作趨緩,回歸平靜;在在表露出世間萬物,即使是我們認定的無生命物質,都有其隱藏其中的能量與彼此拉鋸的勢力存在。

※ 本文首發於表演藝術評論台




2014年3月30日

2014 TIFA 伊娃‧葉爾芭波娜佛朗明哥舞團:雨 (Ballet Flamenco Eva Yerbabuena: Lluvia)

時間:2014.03.30 2:30PM
名稱:2014 TIFA 伊娃‧葉爾芭波娜佛朗明哥舞團  雨 / Ballet Flamenco Eva Yerbabuena: Lluvia
地點:國家戲劇院

Eva Yerbabuena 的雨 (Llluvia),幾乎拿掉了所有能討好觀眾的元素:沒有華麗的舞衣、沒有絢爛的配件、沒有曳地浪漫的裙襬、更沒有整齊劃一讓人目不暇給的群舞,甚至連顏色都沒有了,僅留下開頭與結尾出入世的紅,與一以貫之到終點的,黑色。《雨》這支舞作,回到佛朗明哥的初衷:用舞、用吟唱、用音樂,誠實傾訴人生中的各項不如意,滿溢著哀傷、痛苦、悲淒的情緒。大部分的片段都由Eva一人獨舞,讓陰鬱的負面,因著孤獨而更往內裡鑽。

場上有一堵鏡框寬的牆,牆上鑲著一扇門。著紅衣的女子從觀眾席步上舞台,緩步迂迴地穿越一群面向左邊、規律排成兩排的路人們。路人和女子沒有直接交集,有些是錯過,更有些是連反應都沒有。得不到回應的女子,被門後的舞鞋踏地聲吸引,故事也就此展開。這段充滿戲劇性的開頭,著實勾起了觀眾的好奇心:女子究竟是為何原因而獨自一人落入此地?又門後神奇的聲響會是什麼?

接續在這開頭之後的,是Eva一段美麗又心碎得令人不忍卒睹的雙人舞。運用一張雙手可從中間穿透的長桌,表達人世間各式各樣的阻隔。男女舞者同時在桌上與桌下平行翻滾,男舞者一轉身用力前撲,卻只抓著了女舞者半秒前仍停留的空氣餘溫。或許是因著家人、種族、經濟等不得已的原因,這兩人是怎樣都尋不到對方,僅能用雙手勉強穿過障礙,感受對方的存在。

雖說整場演出黑壓壓 (跟今天的黑衫軍一樣),但下半段還是穿插了一段歡愉的小酒館。不只顏色回來了,樂手們也像是來酒肆玩耍的客人,出到舞台亮處跟舞者一同歡樂。這段酒館的演出有點瘋狂,感覺大夥兒都帶點醉意在唱歌跳舞,後來還有段「酒後就會被拱」的男舞者Solo。觀眾看得是盡興的,不過,這要戲也要舞的段子,演員的調度走位卻處理得不夠乾淨俐落,有幾次出現「突然間舞起來」的尷尬感,視覺上也偏混亂。

最後30分鐘的獨舞讓調度不佳的問題再次暴露!Eva是很厲害、技巧很強的舞者,但國家劇院這麼寬大,演出卻只集中在特地區域 (明顯傾向右舞台);又,約莫80%的技巧展現都是在動作飛快的腿部,除非座位離舞台很近,否則看來就只是一具不停顫抖的軀體,時不時佐以雙手與肢體的彎曲罷了。更別說從酒館後半段到結束,觀賞焦點都落在舞者本人的炫技,演出的質感已然跟前半段「以戲帶舞」的方式大相逕庭,讓人摸不著頭緒這究竟是不是同一場演出。

場上的那堵牆、那扇門、那群人,離別前又出現在那兒。Eva開了門,走了一圈出來,即便是經歷過塵世裡的喧囂與孤獨,依舊是靜靜的、不著痕跡的,孑然一身的來,又孑然一身的去。

2014年3月23日

EX-亞洲劇團:亞洲創意實驗室No.3 iStory 4

時間:2014.03.22 7:30PM
名稱:EX-亞洲劇團  iStory 4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2F藝文空間

記得之前浿安 (EX-亞洲劇團的製作人) 說過,這群團員已經受訓一年多,每周末從台灣各地到苗栗受訓 (EX-亞洲劇團的團址在苗栗),該是要幫他們作場演出了,《iStory 4》因此而生。四個演員,四段以自身故事為出發的獨角戲,每個人自編自導自演,選擇人生中的一個事件或感覺來作分享。這種以「自己」為主題的作品,很容易陷入自溺的心理治療。不過,在《iStory 4》裡看不到這樣的問題。演後座談裡提到,演出雖是以演員為主,但EX-亞洲劇團仍會從旁協助,將個人的私密經驗,轉化成能與觀眾溝通對話的劇場作品。

四個作品的風格各異,又作品內容是在談論自己,舞台和服裝的設計與色調便一切從簡 (以白色為基底),讓演員自身來填滿劇場。牯嶺街2F藝文空間雖然不大,但在僅有一到兩個Cube的情況下,憑藉著單人肢體運用與適度的走位,使舞台空間飽滿不空洞,依舊是件不容易的事情,EX-亞洲真的是個會「養」演員的好地方。

《iStory 4》八月時於新竹、台中、苗栗都還有巡演,有興趣的朋友不妨去看看!

由於演出有四段,每段故事約20~25分鐘,底下就依照演出順序寫寫我的想法:

◎ 劉唐成 ─ 我的爸爸是醫生

這個作品的本是四個作品中最完整的。以世人眼中的「工作」破題 (沒有工作的人不是眼高手低,就是能力不足),慢慢講到演員小時候碰到的競爭比較:小學儼然是個小型社會,父親的職稱自然也是被拿來比較的項目。不過,這個父親的職業非一般,是個長期待在家、「似乎」比較沒有社經地位的家庭煮夫。

一開始不慍不火的以平淡卻功利的眼睛看世界 (公務員的孩子有家教、工人的孩子很辛苦、董事長的孩子富二代),中間再拿打高空、惺惺作態的班導師撞破孩子的幻想,最後用快速跑馬燈的形式速寫父親忙碌瑣碎的一天,並再一次以鬧鐘聲響,重複這永遠不會結束的日復一日。情節的起承轉合相當完滿,也留有足夠的空間與時間讓觀眾思考那句「誰說你沒有工作」,是很感人的作品。

有個突兀的地方是:由於故事的表現方式仍屬寫實,我很懷疑當謊言戳破時,小學五年級的孩子是否會這樣毫無保留地嚎啕大哭?總覺得應該是偏向「見笑轉生氣」的情緒。不過,或許私立小學的壓力真的是令人難以想像的吧!

◎ 吳融霖 ─ 兵兵有禮

先不論演出內容,看戲的過程中一直覺得演員還是有點怕怕的,比較「縮」一點。

這段演出藉由三個事件/時間點  (抽籤、成功嶺受訓、下部隊),描述一個本來對軍隊有憧憬的孩子,看到軍中違法亂紀之事,其原先的崇拜與想望逐漸崩解。從抽籤黑箱、虐狗事件、偽造文書等,演員主要以輕鬆詼諧的方式說明這一個個誇張的事件,情緒尚是平鋪直敘地講述事件經過,少了對自身原先信仰的衝突與矛盾,即便最後是用「麻痺」與「漠視」來看待一切,力道仍顯不足。

◎ 賴麗婷 ─ 莎唷娜拉,再會啦!

演出背景發生在父親的喪事現場,以葬禮的儀式與特殊唸白,交織女兒的獨白。那串擱在心裡說不出口的話,終於在一連串看似制式、甚至還帶點戲謔玩笑的儀式走到盡頭時,於送進火爐那刻,點燃了女兒不捨的心情。死亡本就是不好詮釋的主題,很容易輕飄飄地不帶走一片雲彩,了無痕跡;也很容易太過煽情而流於狗血。生死相關的情感該是層層堆疊、慢慢渲染而出的。不過,在《莎唷娜拉,再會啦!》裡,儀式性的東西比重太重、過於繁複,導致最後女兒來不及說再見的遺憾被淡化,也讓那該是緊繃到最後一口氣爆發的告解,僵化刻意。

以死亡儀式夾帶自身想法的作品,可以參考禾劇場的《死亡紀事》

◎ 蕭景馨 ─ 我從不知道我想要的不只是...RIGHT?

這是四個作品裡,唯一不以「身旁人事物」作為出發點的,也和前三個「寫實」、「有故事與事件時間線」的演出有明顯差異:這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腦袋裡各種不同的聲音在和「本我」打架。因此,從頭到尾都是意識形態在翻攪。有點雜亂無章,但也因為思緒本就是跳躍非線性,自然而然合理了嘻笑打鬧、自我解嘲的表演形式。

演出將自己的腦袋 (或是精神狀況) 比喻成在星際迷航,找不到方向的自己在時間的循環迴路裡,出現了各式各樣的聲音來打醒自己:另一個自己、哲學家、佛學家等。在看似混亂的自我辯證裡,逐漸導出清晰的思路:「承認自己的不完美」。即便最後繞了一圈還是一攤垃圾,至少已經拆解過一輪,可以無罣礙且了然於心的準備回程。

雖然演員自己說演出前非常緊張,但我還挺喜歡整個的演出節奏,給人演員本身很享受、很放鬆在自己的演出裡的感覺。


2014年3月14日

黑眼睛跨劇團:胖節 第三周

時間:2014.03.07 7:30PM
名稱:黑眼睛跨劇團  胖節第三周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 1F & 2F

黑眼睛跨劇團的胖節找來六名創作者,用三周的時間 (一周兩演出),以「胖」為發想作演出。這次因為時間衝突,我只看到胖節第三周的《體脂家庭代工Factory》與《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胖背山》。

觀眾會分成兩個梯次,中場休息再交換。兩個作品的長度各約一小時,看的當下的確有些趣味:代工Factory玩弄文字遊戲、胖背山則是演員自己和自己的身體玩耍,但都有不夠深刻、搔不到癢處的感覺。「沒有了嗎?」是看完演出後冒出的問號。演出介紹上寫著:「胖到底是一個健康問題,還是一個社會文化的歧視?歧視的又是什麼?」我對於演出的想像是,既然都找了六個人來對同一個主題作發想,我會希望它深入一點、尖銳一點,甚至走偏鋒,出現不理性、具冒犯性的言詞或表演方式都不要緊,重點是新鮮且明確的立場。

陳雅柔的《體脂家庭代工Factory》描述一對住在一起的好朋友:女的 (陳吟閣飾) 因為胖而剛被甩 (但其實演員是瘦子),行為和言語上都有某種到達臨界點的歇斯底里;男的 (涂又仁飾) 則已然釋懷自己的胖,對一切都如浮雲般的坦然對待。兩個人的對話跟機關槍似的針鋒相對,穿插著KUSO各家的名言錦句,彼此用肥胖互攻,卻又惺惺相惜地一起抱著取暖。不過,往來間看似「咻咻咻」的明槍暗箭,在處理上仍舊止於表面的聊天對話 (但多了表演上的刻意),無法一語中的、直接瞄準觀眾射倒,力道不足呀!

李銘宸的《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座胖背山》,一開始讓兩名圓潤的演員,隨機吹氣球後往自己寬鬆的衣服塞,塞得很腫很畸型,之後又仿如活在自己的小世界裡,自在玩耍、跳舞、擺pose。這段約15~20分鐘在自己小圈圈的自顧自行為,讓演員的身體成為有趣的觀看焦點,又或者說,成了奇特的生物,而這生物不是人。接著,導演開始玩「因外貌改變而成為觀賞標的」的設定,從演員彼此撞破氣球、男生不停幫女生穿脫換衣服,到後來直接改變身上脂肪肌肉的自然狀態 (用膠帶綑綁),最後乾脆褪下外在束縛,讓光裸的肥胖晾在空氣中。兩名演員幾乎是只活在對方的眼睛裡頭,用完全無視他人的純真,挑戰觀眾對於美的印象。不過,上述的內容有很大部分是我自己的詮釋。演出所放出的訊息偏少,僅能用自己的想像力將可能的故事黏合起來。

因此,該是最腫回的最終回,似乎不那麼腫,說不定也還不到胖。就像是手臂上的蝴蝶袖,用手指頭輕輕捏起、微微抖動,脂肪的確是有稍稍激起波紋,但引發的效應不大,也只有自己看到,隔天穿上衣服就又什麼都沒發生啦!

2014年3月8日

2014 TIFA 林文中舞團:慢搖。滾

時間:2014.03.08 2:30PM
名稱:2014 TIFA 林文中舞團  慢搖。滾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繼《小南管》後,林文中舞團再次找南管來異業合作《慢搖。滾》。之前的《小南管》我來不及參與,但想說已經有過合作經驗,應該會使這次的新作有更合拍的默契。可惜,《慢搖。滾》裡處處可見未融合完成的瑕疵。

《慢搖。滾》共9名表演者,除了幾場梨園段落 (Ex. 朱文走鬼) 與篇幅較長的樂器演奏外,大部分時間是沒有樂手、歌者與舞者的分界。雖說舞者與樂手的身體差異還是可見,但或許是因為沒有過於複雜的舞蹈動作,讓這樣的差異不至於影響觀看。《慢搖。滾》從身著鮮艷紅褲的林文中出發 (由他開始動),也由他退去身上一切衣物做結束。帶點旁觀與半入世的味道,看待舞作裡各式愛情的排列組合 (同性或異性),以及種種因愛情所產生的情緒。偶而加入跟著音樂搖滾與擺動身軀的眾人,變成環抱世界的時間河流,流經樣貌不同的痛苦與歡愉。

決定裸身離開的終局,與舞作裡時不時出現的聚散輪迴意念相吻合,讓作品多了層看破無奈的哀愁。關於聚散,場上的椅子看似隨意擺放,卻湊巧排列成有固定圓心的半圓形狀。表演者們每隔一段時間會集合在舞台深處的圓心,又倏地向外發散。至於輪迴,除了兩兩成雙的表演者不停追逐、乞求、爬行外,一段發生在左舞臺的「愛情談論」,更是用相同的一套動作,分別以有意義的言語、高低起伏的聲韻與純粹加快的動作,重複循環三次。不管是唱著世俗的夏夜晚風,還是吟著微涼哀淒的南管曲調,兩者的愛情路上都有著一樣的包袱與阻礙:來了,就擋;擋不了,不如就歸去吧!

左手抓了南管的特有韻味,詮釋愛情的心酸浪漫;右手又放了多元成家議題,展現愛情的特殊面向;然而,一開場的樂器把玩已然有著不協調的尷尬,接下來辯證愛情的相關對話,佐以美江燒毀的戲謔橋段,都讓人有「為了講而講」的刻意。企圖成為大熔爐的《慢搖。滾》,火侯卻失了準,讓這些個材料獨立而治,熬不成一鍋的味道平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