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稱:金枝演社 祭特洛伊
地點:雲門劇場戶外舞台
演出看得再多,心裡頭總是叨念著沒看到某些劇團的經典,《祭特洛伊》就是一例。我來不及參與前兩次的華山廢墟 (1997) 與滬尾砲台 (2005),就著雲門劇場元年,二哥王榮裕拿出了金枝的壓箱寶,獻給觀眾,也獻給曾經參與這場演出的母親謝月霞與燈光設計張贊桃老師。有趣的是,金枝演社向來的開心逗趣,在《祭特洛伊》裡卻一點都不得見。取而代之的,是對生命中眾多無奈、雜沓與紛擾,展現誠摯的敬畏與了解。
《祭特洛伊》以一首招魂曲貫穿整部作品,吟唱的巫女 (風采輪飾) 與徘徊不去的少年 (王品果),不僅是旁觀者,也是牽引著故事前進的祭司,遊走在每個角色的掙扎之間。曾經打殺、曾經傷痛的希臘與特洛伊,於幽暗的世界走回人間,喚醒自身的經歷,重回殺戮的歷史,藉此洗淨染血腥紅的大地,看清並放下綑綁許久的執念。一時的輸贏,無法成就千古壯闊的偉業;但因著輸贏而犧牲的、悲傷的從未活過一世的遺族子民們,永遠都在風中飄蕩,無法落地。
所以,從一開始,這就是場祭祀眾靈的儀式。演員們在著裝之前,先於舞台中央向四個方位拿香祈求:求演出順利也好,求角色上身也罷,戶外演出本就看老天爺吃飯。這樣的儀式是神聖的,卻也讓《祭特洛伊》有著等待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態勢。演員們的裝扮誇張厚重,露在外頭的肌膚也撲成藍色 (臉、手臂、大腿等),其風格化的樣貌與肢體、極具詩意的台詞、以及刻意要朗讀出來給天地萬物都聽到的說話方式,在在都表現出場上的不尋常:既有著陰暗鬼魅的飄渺,也有著強化悲劇行進的沉重。
希臘故事往往在人神之間的關係做糾纏,也常有「預言」與「命定」的存在:如Agamemnon為求勝利,不惜以女兒Iphigenia血祭眾神;又或是特洛伊公主Cassandra (錢宇珊飾) 預言未來特洛伊將走向死亡等。既然演出就是場祭儀,劇組乾脆就在戶外洗手間的建築上方,搭建了祭壇,上頭還插有數支隨風擺盪的大旗:一方面是戲裡頭的道具台,另一方面也是整場演出的獻祭台。當Agamemnon (施冬麟飾) 一刀刺進Iphigenia (曾鏵萱飾) 的胸口,同時間歌隊也拉出了鮮紅布幕,緩慢地蓋上祭台的樓梯,猶如Iphigenia的鮮血汩汩流出,淹紅了Agamemnon即將前進的道路。隨之而來的渡海遠征,揚起的帆也是同一塊大紅布幕,果真是捧著血前進,寧為勝利而踏上毀滅之路。隨後幾番特洛伊戰爭的交戰,導演融入了傳統戲曲常用的大旗與走位,讓場上的兩個陣營依據顏色而交錯移動,製造出攻防場景。
歷史上的戰爭似乎都是男人的事,不管是特洛伊王子Hector (高銘謙飾) 率軍大敗Agamemnon,或是最終敗於Achilles (李允中飾) 之手,留下名字的、讓後人記著的,總是驍勇善戰的男性英雄。《祭特洛伊》將紅顏只能禍水的元素拿掉 (劇中沒有Paris和Helen),強調母親護子 (抑或是守護土地) 的力量,不但讓雙方的初次交戰,搭配Hector之妻Andromache (劉淑娟飾) 所輕聲唱著的搖籃曲,就連在特洛伊城毀之際,仍是讓Andromache的搖籃曲伴隨即將逝去的生命,彷彿聽著歌曲,所有可能的痛苦與傷口都不復在。
當最後的特洛伊之子被從高樓摔下,少年走近Andromache,望向了眼前這個和自己不屬同一時空的母親。原來,少年正是那從未活過一世的遺族子民,來尋根,也來撫慰過往的不安!
幾個月前就知道《祭特洛伊》會在雲門戶外演出,本以為會使用草地做舞台,沒想到完全不一樣。除了先前提到的祭壇外,高起的大樹書房成了特洛伊城,外頭還圍繞著希臘古建築的圓柱。Andromache便是在這兒抱著嬰孩,邊唱搖籃曲,邊留一盞燈等Hector回來。相較於中央舞台的寬闊,大樹書房再過去的道路明顯狹窄,因而成了兩個時空的交界地帶:角色可以就此路走回人間,或者邁向幽冥。而掌控了一切氛圍的燈光:吊在高起的truss上,擺在道路的盡頭旁;現於蔥鬱茂密卻明亮的林木裡,也藏在魑魅魍魎存在的枝葉中;不管是暖的與冷的,明的與暗的,多說了好多場上沒說的情緒。
《祭特洛伊》裡仍有部分歌詞需要演員自己演唱,或許是沒有足夠的歌唱訓練,只要碰到唱的段落,氣勢與詮釋方式就會走弱。即使巫女風采輪會協助補上不足,但就單一演員來看,說的跟唱的明顯有落差。再者,之前看金枝的作品時,總覺得金枝的台語好聽細膩得不得了。然而今天除了高銘謙的Hector與劉淑娟的Andromache,我在其他人身上並沒有這種感覺。跟一起看戲的老妹討論了一下,雖然施冬麟的Agamemnon與李允中的Achilles很亮眼,但情緒多在亢奮與憤怒狀態,大部分的台詞幾乎是直球不假修飾的出口,鮮少有Hector與Andromache的柔情與溫和,也就少了我喜愛的、台語獨特且靈活多元的氣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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