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24日

天作之合音樂劇場:MRT2

時間:2017.06.18  2:30PM
名稱:天作之合音樂劇場  MRT2
地點:新北市藝文中心演藝廳

繼2014年的《MRT》後,天作之合於2017年推出了《MRT2》。同樣以台北捷運為題,發展出兩個完全不同的故事:上半場《少年K捷運事件》與下半場《音速列車》。在討論演出前,我想先提及這次演出的兩個重點:天作之合自家的售票系統與音樂劇新面孔。

扣除掉還是需要紙本票券的個人需求,建置自家的售票系統絕對是重要的;或者是,多方 (場館或團隊) 共同投資建置可以分析客戶資料的系統。一開始的投資很痛,但長遠來看是有幫助的。演出即商品,眾多五花八門的商品要怎麼擺上市場?擺上哪個市場會有最大的效益,接觸到最多的客戶,讓客戶一眼就看上愛上,進而掏錢消費?這些問號都需要龐大的數據分析。天作之合打從創團時,便將目標客群放在白領上班族,提供會員加值服務、節目中場 Golden Lounge,致力於提供差異化服務與不同的觀賞體驗。在建立自家售票系統後,可以更進一步掌握客群資訊,包含性別、年齡、收入、工作產業、購票習慣、生活模式等,讓宣傳與資訊準確曝光,錢也可以下在刀口上。也因為是第一個全面使用手機APP購票入場的團隊,現有客群的消費習慣、與館方的配合驗票、以及現場的動線設計與時間控制等,仍有許多改善的空間。不過,我依舊是期待且看好未來發展的!

若是一路跟著大風劇團、音樂時代到天作之合的觀眾,應該會發現此次《MRT2》的幕前幕後有不少第一次合作的新面孔,像是近期導演作品不少的王慕天、剛從新加坡演完《木蘭少女》的周定緯,以及一般劇場觀眾都很熟悉的李劭婕、高華麗、洪唯堯與賴玟君等。幾年前在 PTT 戲劇板板聚跟冉天豪老師聊到創團的想法,即便經營劇團是辛苦的,仍期許天作之合是個媒合平台,讓台灣的音樂劇演員都能有舞台表演。在經過《天堂邊緣》《MRT》與《寂寞瑪奇朵》後,《MRT2》可以算是劇團開始發揮母雞帶小雞功效的起始點。至於接下來又會走到哪一步,且讓我們好好關注與愛護。

《MRT2》的兩個作品都透露出台灣劇場長久以來的問題:缺編劇。就如同房產在意地點,好的編劇與故事是成功劇場作品的基石。《少年K捷運事件》以動漫為背景,架空出一條因為漫畫而起的捷運漫畫線,乘載著聽障漫畫家 (高華麗飾) 與極道之女 (李劭婕飾) 跨越八年的純愛之戀。結合二次元熱血漫畫來探討身體障礙所造成的社交障礙,以及首次加入音樂劇演出的手語,其實都是演出的話題與看點。可惜的是,過於安全與理所當然的劇情走向 (性別顛倒的英雄救美、兩人失去聯絡、一方默默守候、最後公主與王子一起走向快樂結局),一方面是礙於時間,沒得好好鋪陳;抑或是因果相反,角色的動機理由沒發展完全。另一方面,也是台上的這群演員撐不起偌大舞台,多媒體設計以及(我覺得已經盡力的)舞蹈編排,無奈的反而凸顯出瘦弱還待餵養的空蕩。

接著的《音速列車》也有相同的劇本與演員問題。看《MRT2》的前一天,我剛看完新一季NT Live的《一僕二主》,正好可以拿來比較同是鬧劇的優劣。眾多不可思議的巧合,還有不該發生卻發生的事情,種種的意想不到生成了笑料百出的混戰與瘋狂等,《一僕二主》在情節設計上貼合角色背景,持續不斷地在一次又一次的對話中,像是催眠一樣,提醒與加深觀眾對於角色個性的潛藏可能性,以至於之後發生的錯誤與錯置是自然的、(觀眾預期) 本來就會發生的。《音速列車》的劇本有著過於橫衝直撞的致命錯誤,畢竟不是自成一格美學的周星馳電影,能夠合理化七大武器之首的好折凳和帶著上場比賽的扳手,直接用評審出題的方式點破即將要唱的歌曲 ─ 兩首捷運提示音與唱出綠線站名一段 ─ 粗暴地解high觀眾尋找歌曲彩蛋的新鮮,使得有趣的歌曲命題被故事進行的方式給破壞殆盡。還記得《木蘭少女》下半場,前進敵營探軍情的木蘭便利商店一場戲,樂曲裡就混入全家便利商店的代表旋律;小魔女瑪蒂達《Matilda》的〈School Song〉,歌曲從A唱到Z,舞蹈也搭配著從A跳到Z,更是成功極具代表的案例。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這陣子的黑特劇場很不平靜,有人砲火猛烈的幹譙台灣音樂劇。我不完全覺得拿百老匯的音樂劇典範來比較有錯,然而演出資源、演員訓練、商業模式發展都沒法放在同一座天秤上頭比也是事實。或許有點鄉愿,但我常會說:「劇場已經很辛苦了,不會有人刻意做爛戲的!又不是 Leo Bloom 還 Max Bialystock!」身為一個投入戲海多年的觀眾,不敢說認識多少人、看過多少演出,但就我認識的台灣音樂劇幕前幕後人員們,大家都很努力在這塊貧瘠的藝文沙漠耕耘,甚至是自掏腰包到國外朝聖上課的都有。可以看、可以罵、可以生氣、可以不爽,我相信嫌貨才是買貨人,但也請不要放棄,繼續用著愛之深責之切的心情,共同參與和守護台灣音樂劇的成長。

備註:
1. 如果對手語加入音樂劇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搜尋Deaf West Theatre《Spring Awakening》。演員包含聽人跟聾人,手語的使用不僅拿來溝通,還跟舞蹈動作融為一體,同時也表現表演者的各種情緒。很可惜的,他那一屆的東尼獎被《Hamilton》橫掃啊啊啊啊啊啊~

2. 害 Billy Elliot 失業的 Matilda 是 Tim Minchin 的作品,他今年也有從倫敦西區移植到百老匯上演的《Groundhog Day》,結果碰上《Dear Evan Hansen》,很可惜的摃龜回家......

3. Leo Bloom 跟 Max Bialystock 是《The Producers》裡的雙主角,目的是要做一齣大爛戲來賺錢。




2017年6月12日

働故事劇團:Hello, world! 人形機器人--越來越像你

時間:2017.06.09  8:00PM
名稱:働故事劇團  Hello, world! 人形機器人--越來越像你
地點:華山烏梅劇院

只要會寫電腦程式,絕對都知道 "Hello, World!" 的意義!它是學寫程式的第一步,是所謂的第一支程式,從此展開創作新世界的冒險。

働故事劇團的《Hello, world! 人形機器人 -- 越來越像你》 (底下簡稱人形機器人) 是2016年臺北藝穗節的佳作 (當時的演出心得)。當時在仁安醫院的演出就已經很好看,演員表現不俗。今年由原班底重製,並將製作規模擴大。除了地點搬到華山烏梅劇院外,服裝、燈光、場景等設計也不再受限而有更精緻的呈現。若是兩個版本都看過的朋友,想必會像我一樣,一進到劇院就驚呼:「哇!胡教授的實驗室變豪華了!」

值得一提的是,《人形機器人》的演出與HOVA台灣視覺希望協會合作,推出了口述影像的服務。每一個場次都會保留數個提供單邊耳機的口述影像席,讓視障朋友既可以從耳機知道台上的演員動向與畫面描述,同時也可以聽到演員間的對話與音效。之前國家戲劇院曾在明華園與果陀的演出提供此項服務,評價跟反饋都不錯。働故事劇團只是個剛起步的小劇團,卻願意接洽並提供服務,實在是揪甘心呀!也是因為今晚與一名視障朋友共同欣賞演出,由只能從聽覺去感受演出的他,稱讚飾演機器人朱利安的彭若萱是再中肯不過了。朋友提到,他可以清楚感受到演員在聲音上的變化:一開始只是簡單的對話,漸漸因為身體零件齊全後而越來越興奮與生動的語氣,以及最後與教授間的爭論等,讓他看得很感動。

原著的名稱《Uncanny Valley》,直譯為「恐怖谷 (理論)」,用來形容人類對於相似到特定程度的機器人的排斥反應。不過,作品並沒有這麼生硬與充滿一堆科技生化用語,而是將時間設定在未知的近未來,以教授和機器人大量的對話,重新省思人性的生成與存在、機器的靈魂與意識、以及最後的延伸題:如果這一切將不可避免的來到,現在還身為創造者的我們人類,該如何去定義與謹慎的面對這一切?

《人形機器人》要討論的議題不算新鮮,畢竟 Cyberpunk 早已是獨立的一支次文化:從經典的《攻殼機動隊》、《駭客任務》,到近期引發熱烈討論的影集《黑鏡 The Black Mirror》與《西方極樂園 Westworld》,機器人作為心理容器與生理備品的概念與想法不停地在眾多作品中發酵與討論。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從《人形機器人》的角色設定上發掘出新意:人類是機器人的造物主,換句話說,是給予生命的父母 (暫且將機器人的運作,對比為人類的生命)

《背離親緣》一書的第一章提到:「在人類潛意識的幻想裡,生育後代之所以難以抗拒,常是因為我們希望看到自己的生命永遠存在 ─ 是自己,而不是某個有獨特性格的人。」劇中的胡教授 (胡大器飾) 多次提到,他的研究是為了讓人類跳脫時間的限制與枷鎖,好達到另一種永生。生殖是,製造也是,都是reproduction。正如同胡教授的兩個女兒:一個是有血緣的、符合自然繁殖的女兒;另一個是人工的、有目的性產出的朱利安 (彭若萱飾)。前者相處的狀況不佳,後者在完成下載之後野心無限,兩者皆朝著非預期的方向前進,最後遺憾的全離胡教授遠去。劇中並沒有詳細說明親女兒疏離的原因,倒是朱利安有了新生後,亟欲證明即使是個仿生者,依舊是強力的存在,依舊想要找到自己的定義,所以她決定奮力去爭取仿生者的權利,就算要掀起輿論風暴,也不甘只是實驗室裡被觀察的對象。

「學會放手,才懂得成長」、「生命自然會找到他的出路」,正當我們用著老掉牙的話語去說服有著控制狂的父母親時,我們又該放任科技前進到哪個程度,不至阻礙與抑制發展?該接受仿生智慧衝擊道德的哪一條底線,不至踏上回不去的道路?過去十年,全球行動霸主雙雄之一的Google,已在今年Google I/O開幕演說中表示,未來公司策略將從「行動優先 (Mobile First)」轉為「AI 優先 (AI First)」,除了重新思考旗下產品服務外,也著重開發讓機器學習能夠更快速方便的程式與工具。我們正在目睹第四次工業革命降臨,在看似一切大步邁進的同時,邏輯會有謬誤,電路偶有突波,這世界究竟會變得更好,還是更糟?我們現在不知道,但我們很快就會被影響!

之前提到,這場演出與HOVA台灣視覺希望協會合作,推出口述影像的服務。台灣口述影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紅葉少棒隊時期,當時並非家家戶戶都有電視機可觀看球賽,多半是透過收音機廣播得知賽況,靠著體育主播活靈活現的描述場上現狀,心情也跟著一起七上八下。一般提到身障人士,想到是拄拐杖、坐輪椅等行動不便的朋友,再加上演出是要現場看的,鮮少有劇團會考慮到視障者的需求 (聽障者又是另一門學問了)。然而,文化本就是公眾的,不該因為社經地位或身體障礙而有所區別。跟劇團朋友聊了一下,其實戲劇類演出做口述影像並不困難,在金錢與資源都心有餘力的狀況下,只要多一個人與特定幾副耳機就能辦到。

働故事劇團在視覺希望協會甘仲維博士的建議下,決定自己擬口述稿,由一名熟悉劇本的團員操刀。由於此名團員是之前臺北藝穗節演出版本的排練助理,對於舞台上的狀況跟節奏都還算熟悉,正式演出時會再就著實際情形而做細部調整。口述稿的內容會依據底下幾點做考量:
1) 台詞間是否有足夠的時間口述。
2) 哪些東西是導演希望觀眾看到,但安排得隱晦的?如演員的挑眉與表情。
3) 劇場特有的語彙。如轉場時的「燈暗」,對看得到的觀眾來說有時間流逝的意義,但口述時可能要依據情節說明是「隔天」或是「幾個月後」。
4) 適時說明演員的方位,會方便視障者理解劇情與關係。如背對背說話、一人望著另一人的背等。

當團隊試圖將文化平權與無障礙藝文服務從口號落實到行動時,其實也刺激了表演本身,以不同的角度觀看、聆聽、修正與呈現,激發出更多元與細膩的思考與想像,增加演出的厚實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