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1日

【演前預報】身聲劇場:厝邊皮影班

時間:2016.4.16 3:30PM
名稱:身聲劇場  厝邊皮影班
地點:身聲排練場

先來個好久不見的每日一字:「厝」,音同「錯」。當動詞時有安置之意,名詞則多被福建沿海居民與台灣人拿來稱呼家或房屋。


《厝邊皮影班》為身聲劇場2015年的作品,今年4月底再次於竹圍十二柱空間搬演。作品有著身聲拿手的嬉鬧逗趣,誇張的劇情,多樣化的樂器,靈活具特色的語言、腔調、用字,生猛有力地詮釋了市井小民的草根與樂天,以一種荒謬到引人發噱、不自覺笑出聲的方式,講述既是你、也是我的異鄉人悲歌。另外,皮影戲的運用,不僅是戲中戲,調度上也融合角色本身的回憶與過往,豐富了演出元素,也充滿魔幻寫實的力量,

厝邊位在城市的邊陲,是個不那麼進步的二等社區,髒亂破舊有老鼠,連水都是用城市人剩下的。灰暗的厝邊每年就只有社區酬神鬥大戲時才會熱鬧充滿生氣,今年也不例外。只不過,這群腦袋不太靈光的厝邊人,不小心把辦活動的錢給弄丟了,只好自己下去搞齣戲。有抱負卻不得志的里長狗屎 (劉佩芬飾)、兩光愛賭的酒鬼水桶 (劉婉君飾)、感覺永遠在狀況外的將軍 (莊惠勻飾),加上臨時找的外勞歌舞團,東拼西湊、疊床架屋的弄了一個「阿勇的故事」,說著發財夢、說著未來的藍圖、說著那永遠不會發生的鄉野奇譚。

阿勇的故事反映著厝邊人的現況與想望,我們則看著身聲演著厝邊人的邊緣都市傳說,但說到底,台上台下 - 阿勇與厝邊人、身聲與觀眾 - 所面臨的角色掙扎 (不是不想離開,而是離不開),以及不管巨觀 (全球經濟與資本市場) 或微觀 (天龍國與其他) 來看的生厝/錯邊的無奈,其虛實交替的即視感,真是讓人搞不清楚這究竟是誰演誰的人生、誰看誰的笑話啊!

《厝邊皮影班》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的最佳寫照,同時也是《Hamlet》裡,不該被怠慢的時代縮影呀!

註:厝邊的音樂非常的可愛,很難說是哪一種風格,但很有表情很有戲。如果音樂是個人的話,那這段配樂應該就是個拎著酒矸、走路還很不專心的傢伙~ 哈哈哈


演出資訊:
◎ 演出時間:2016/04/29 ~ 2016/05/01 
◎ 演出地點:竹圍工作室 十二柱空間
◎ 藝術總監:吳忠良
◎ 共同導演:吳忠良、張偉來
◎ 聯合編劇:張偉來、莊惠勻
◎ 音樂設計:陳柔樺、Ivan Alberto Flores Moran
◎ 演出與共同創作:劉佩芬、劉婉君、莊惠勻、張偉來、陳柔樺、Ivan Alberto Flores Moran
◎ 皮影視覺設計:李樹明
◎ 燈光設計:周雅文
◎ 執行製作:洪瑄
◎ 劇照攝影:李樹明、李羽涵
◎ 文宣製作:莊惠勻
◎ 劇名題字:陳明澤
◎ 演出團隊臉書:身聲劇場 Sun Son Theatre
◎ 購票網址:http://goo.gl/kjKJtC

2016年4月16日

果陀劇場:純屬張愛玲個人意見

時間:2016.4.15 7:30PM
名稱:果陀劇場  純屬張愛玲個人意見
地點:水源劇場

繼宅女小紅的《羞昂APP》,同樣擁有高人氣的部落客個人意見也合作入戲了。題材是大眾所熟知的,很個人意見的題材:衣服。正巧,張愛玲寫過《更衣記》,又她底下的人物穿著總是華美繁複,所以把這兩個具指標性的icon合在一起,似乎是很理所當然的選擇。


不過,請忘了上面說的,這作品跟張愛玲與個人意見其實沒什麼關係,但編劇葉志偉也並非超譯二人,而是取了衣服做表象,毒舌為脈絡,諷刺了一輪不管是網路、政治、娛樂等種種光怪陸離,幾乎可以列入怪奇行為博物館觀察的特殊現象。在序場裡,個人意見 (朱宏章飾) 便點出了整部作品的核心:語錄。語錄是商品,"by who"的who就是商品的品牌。而接下來的七個段落,編劇擷了張愛玲作品中的經典女角,以及那些即使沒讀過張愛玲,也至少聽過張愛玲的名言錦句 (張愛玲語錄),佐以荒謬的劇情與台詞 (類個人意見語錄),熱辣辣地甩響了好幾個警世巴掌。

原是嫁入豪門的《金鎖記》曹七巧,離婚後成了相信你值得幸福的兩性女王,憑著網路世界的人氣關注,被捧得高高的,也被鬥臭而摔得滿身瘀青;《傾城之戀》裡看似認命低頭的小女人白流蘇,對外維護著偷吃的范柳原,對內卻把持著丈夫的秘密,以一種微妙的危險平衡,穩固這段早已崩塌的愛情;電視台的名嘴,對著《鴻鸞禧》邱玉清的世紀婚禮,大從賓客安排,小至各項服裝配件細節,無一不品頭論足,看圖說故事,進而引爆一項似是而非的性向八卦;還有那想變得看起來專業與文青的《第一爐香》葛薇龍,終其一生都在研究如何征服男人的《連環套》霓喜 (內衣專櫃小姐),爭寵爭不贏的《心經》許小寒 (女子團體成員),以及究竟要當紅玫瑰還白玫瑰、充滿模糊立志向上思考的TEDxTaipei。

所有的一切,都是混亂膚淺裝出來的表象:要保持外在優雅、胳膊一致對外的團結關係,絲毫不顧茶壺裡的風暴;只相信穿著打扮服裝標籤,相信照片會說話,卻不去深究內在靈魂與拍照角度。喔對,祖師奶奶說的,沒有一個女子是因為她的靈魂美麗而被愛的。要知道,我們已經被斷章取義、以偏概全的速食文化給餵養成人了,當四周圍都是這些個似是而非的東西,隨著時間一久,感官麻痺,即便再沒營養,我們依舊會貪婪地將所有資訊扒食下肚。

演出沒有想要深入去刨骨討論這些問題的起源,更沒有想要成為解決問題的救星,而是以輕鬆戲謔方式呈現,娛樂性十足。這晚的首演花了些時間暖機,直到第四場賴玟君的Solo,戲才活了起來。另外,因為演出是一個段落諷刺一種現象,剛開始看會覺得有趣 ,或是說,分開來看是有趣的 (每個段落都有哏)。但當現象一個接一個的出現,表現的方式又是誇張與大鳴大放的,觀眾彷彿被以極高分貝的音量轟炸了這堂「亂象大補帖」的課,滿載快速、辛辣、讓人應接不暇的笑點,也難怪看到最後就會覺得疲勞了,整合度不佳。

最後,一定要特別提一下演員賴玟君-亮亮。這應該是我第一次看亮亮演喜劇角色。之前看的娩娩工作室的作品如《Play Games》、《Baed Time》《Doll House》,走的都是闇黑路線,沒想到亮亮在《純屬張愛玲個人意見》裡超亮,既可以是襯托主角的逗趣綠葉,也是一個人就可以Hold住全場的紅花,有著渾然天成的喜劇節奏,讓人的目光無法從她身上移開啊!

演出還在進行中,4/16 ~ 5/1 水源劇場,去看亮亮hold住全場!


2016年4月10日

Hofesh Shechter Company 侯非胥謝克特舞團:Sun

時間:2016.4.10 2:30PM
名稱:Hofesh Shechter Company - Sun
地點:國家戲劇院

繼2012年的《政治媽媽 Political Mother》,今年Hofesh又再次來測試國家戲劇院的音響設備了。相較於《Political Mother》的政治正確性與容易選擇性,《SUN》將政治與既定秩序裡頭的共犯結構提出來討論,並以自嘲的方式進行舞作,讓作品一開始就秀出結尾,結尾也就是開始。
如同頭尾相咬的蛇,形成一個未曾起始,卻從未結束的無窮迴圈。

作品裡這樣的輪迴出現了四次:羊與狼、羊與原住民、原住民與軍人、再到最後強弱關係不那麼清楚的嘻哈帽兜人與商人。第一次結束時還尚未意會過來,等到弱肉強食與強取豪奪的印象在第二輪重新展開,一切就都明朗了:日子不斷的重來,太陽升起,紅日如不停歇的戰燹,曬著大地荒蕪,一次又一次的將生機與希望炙燒焚烤。特別是有個繫著黑色領帶的男人,總會出來提醒大家又要「再一次」了,把其實該是血淋淋的現實,以一種詭異的驕傲自信,還有不合理誇張的訕笑,像是秀場導演一般,伸手張開地呈現給大家。

有時會覺得很神奇,怎麼最近正在接觸的書或影像,總能如此契合的和同時期看的演出相呼應。或許是劇場作品多半反映社會,而人類總是愚蠢的重蹈覆輒吧!看《SUN》的前一個星期,我正巧看完了Ilan Ziv的紀錄片《Capitalisme - 你所不知道的資本主義》。《SUN》所提及的殖民,正巧就是從資本主義而來。資本主義的崛起,無意間合理化了帝國殖民主義,英國便是當初奉行此項主義的創始成員。為了要替國內商品尋找市場與達到利潤最大化,而有了大三角貿易路線 (從歐洲運國內商品到非洲、再從非洲運黑奴到中南美洲、最後將中南美洲的作物與產品運回歐洲),並以武力向外擴張。因此,當我看演出時,腦袋所想到的都是自由經濟的入侵,甚至連最後整齊劃一的軍隊行進,我所對應的印象都是人的身體如機械的單一化,也是資本主義裡,人 (或是勞動力) 是一種可以奴役與標價買賣的商品。

那個年代的道德謬誤,讓殖民成了正向進步的象徵,因而在改編自《學院報告》的《卡夫卡的猴子 Kafka's Monkey》,並非一言堂的純然批判,而是一方面控訴人類的自私,另一方面又興奮於知識與文明的開啟。單向的責怪奴隸制度 (A奴役B) 或是船堅炮利 (A攻打B),是無法打擊殖民的「正當性」的,畢竟在當時,沒有人認為這是錯誤。再者,口白裡的那句「在這個製作裡,沒有任何一隻動物受傷」,在我看來已經說明了一切。當這句話第一次出現時,觀眾們以為是笑話,笑了。但第二次出現這句話時,經過了近一小時的轟炸,使得這句話成了最顯而易見的諷刺,連帶之後搭著古典音樂重複的舞蹈動作都是天大的笑話 (我真愛中文的雙關)是故,我非常不喜歡快要結束時,觀眾席亮大燈的說教口白。口白裡談論的多半是身體實質的暴力,而忽略了思想上的箝制與殖民。然而思想上箝制與殖民的對象,不是只有生存弱勢的弱者 (如黑奴),而是有更廣泛的洗腦層面,包含進行殖民的殖民者被無止盡的進步願景給洗腦,說得太明的結果反而限制與打破了觀眾對於舞作的想像與詮釋。

至於那些畫著羊、狼、原民與軍人的板子,則是另一個值得討論的故事。Susan Sontag在討論戰爭與攝影倫理的著作《旁觀他人之痛苦 Regarding the Pain of Others》裡,選擇了完全不放照片來闡述自身對於戰爭攝影的理念。Sontag認為,戰爭的合理性與爭議,不是照片就可以說明的,而是文字。將攝真的相片延伸到影像,當羊與狼擺在一起,我們自然會以為,羊是弱、狼是強。同理,原民與軍人也是一樣。不過,當嘻哈帽兜人與原民放在一起呢?或是嘻哈帽兜人面對著完全未知的對象呢 (有一段是板子的背面朝觀眾)?還有那一直到最後才現身於人群中的商人?

然後,我想起了重複了好幾次的口白:「你永遠抓不到我們,我們就藏在你們之中。」巨觀來看,究竟是誰推動了文明前進,又是誰淨化了邪惡的念頭。人與社會的關係演變,道德與操守的反動,以及時不時會冒出的對當代的反省,太陽還是一樣燒著,這一回的日子又過到哪裡了,迷惘的人們找著下一個出口了嗎?

後記...
舞作的口白非常多,還特地配合台灣演出而翻成中文。演出前還有點擔心講中文會不會怪怪的 (這是哪種心態我也不太懂),沒想到卻意外的適合,感覺也搭。所以張建明不只是會跳舞,口條也好~。

2016年4月4日

Olivier Py:李爾王

時間:2016.3.20 2:30PM
名稱:Olivier Py  李爾王
地點:國家戲劇院

自2014年莎士比亞450歲誕辰,到2016年逝世滿400年,全世界都在演莎劇,或許傳統,或許新編,以各種不同的角度演繹流傳許久的故事與人物。今年的臺灣國際藝術節,除了有當代傳奇劇場令人心跳漏三拍的《仲夏夜之夢》,去年甫在亞維儂藝術節演出的 Olivier Py 的《李爾王》也是今年的演出。


在我認為,《李爾王》是個非常不合理的劇本:一個擁有權力與統治不列顛的國王,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勁還是跌倒撞到頭,竟然要根據女兒對他說的逢迎諂媚的話來決定遺產分配。首先,分遺產這種事是絕對不能在生前做的;再者,女兒是你養大的,少說相處個20年頭,卻可單憑片面之詞就惱羞成怒。這絕不是換了位子就換腦袋的問題,說老李爾前一晚被外星人綁架換腦還比較合理一點。故事自然發展成李爾流落森林,在一連串愛恨顛癡與種種錯過下,李爾一家近乎滅族。

Olivier Py 「改編」的《李爾王》具有濃厚的政治性 (至於為什麼要將「改編」上引號,後段會再說明):舞台上有著獨裁者跟民眾佈達消息的高台,角色輪流站上高處說話,如女兒們在眾人面前宣誓對父親的愛意;Edmund 打破第四面牆,向台下所有人廣播自己的壞習性與邪惡計畫;在眾人一一死去後,Oswald 登高一呼,說明這國家的悲劇,並傳達要所有人共同治理國家的新方向等。舞台的高高在上,以及搬動時刻意讓演員與工作人員全都混在一起的情形 (人工旋轉舞台、挪移舞台地板鋪的桌子),都讓人感覺陳腐、守舊、與拖沓,彷彿是故意把即將爛掉與垮台的國家根基完全裸露,預告即將不久的悲劇事實。我無法確定舞台的「勞師動眾」是預想好的,還是根本就是失敗的設計,但在某些時刻,視覺上帶來的「大且笨重」,倒是恰如其分的貼合故事背景。

原著裡的小女兒 Cordelia 由於不擅言詞、把持良心說話,不如前面兩個姐姐嘴甜,因而激怒了國王,被取消了遺產的繼承權。在 Olivier Py 的版本裡,Cordelia 是由一位服裝與他人完全不同且格格不入的芭蕾女伶扮演 (只有這角色身著白色紗裙的芭蕾舞衣,其他人都是一般現代服裝),且所有的台詞都被拔除,改由傻子 Le Fou 代替說話。從芭蕾女伶的出現可以發現兩件事:一個是不懂人情世故也不合時宜地闖進政治漩渦的小白兔 (真不知道是蠢還天真);另一個「可能」因為不了解 (或者是也不想了解),所以選擇了自己將嘴巴貼上黑膠布,噤聲。後者就是我不喜歡這版本的最大原因!

舞台背幕有著由燈管排列著的文字:"Ton silence est une machine de geurre" - 你的默是一具戰爭機器!這是導演自己的意念與新解,顯然是明指著 Cordelia 與看著這一切發生的觀眾:就是因為不發聲,所以造成悲劇。然而,生成這新解的邏輯卻讓人匪夷所思。

首先,Cordelia 在沒有被迫、被逼與威脅利誘下,是自願貼上黑膠布不說話的,理由或許是我之前說的「可能不了解」、「可能不想了解」而拒絕回答,姑且先認為么女有著傲嬌且自負的個性然而,Cordelia 冒著被誤會,幾乎要被驅逐出境的危險以及失去權力與金錢的風險,寧可哭倒在台上,就是不願口吐一字,卻在後半段找著了流落街頭的父親後,又開始說話。若你的默是一具戰爭機器」這句話是此次改編的重點,那麼導演不但沒有給出一個「為什麼沉默」的答案,也沒有觸動「為什麼放棄沉默」的契機。

Olivier Py 的《李爾王》弱化了「李爾聽信讒言導致家毀人亡」的因果,將錯誤強放在不說的 Cordelia 身上 (又或者是,導演將自己的新解強力透過白熾的燈管,155分鐘毫不間斷的放送給觀眾)。語言的確會蠱惑人心,也可能是招致戰爭的「戰爭機器」,但想用沉默 (不說出來的) 扭轉原著的語言 (說出來的) 無用性時,卻沒給「沉默」適切的空間表述與辯解。沉默只是語言的一種表態/狀況,無法以一概全,負起全部責任啊!

演員在演後座談提到,台灣觀眾很優秀,好幾個法國觀眾不笑的地方,台灣的觀眾都笑了。雖然這是稱讚,但我的確覺得演出的笑點微妙:像是李爾跟裝瘋賣傻的Edgar第一次對話,「難不成他也有個女兒」還是「難不成他女兒也拋棄他」一段,我讀本的時候從沒想過這會是笑點,反倒是觀眾提醒了我這可以是有趣的反諷;二女兒表達愛意的方式從原著中的送信,改成送原味紅內褲;死掉的人都自願與非自願的掉入坑裡,離開台上 (是青蛙一隻一隻跳下水嗎);以及我不懂為何要讓Oswald 增胖變成癡肥樣 (演員要穿假肚子裝),還要在台上很飢餓的只顧著吃麵。在我的角色標記上,他是個好人呀!種種顯而易見的安排,反而是根基於過於用力的斧鑿下,讓我覺得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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