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2月18日晚上,我坐在國家戲劇院四樓。雖然舞台燈光幽微朦朧,氣氛誨暗陰鬱,我卻越看越起勁,整個人豎直了背的往前倚在扶手上,恨不得自己立刻就能飛躍降落到一樓,好可以用力的看清場上的一切。演出結束後,我在看戲小本奔寫下「一場會讓你上天堂的完美演出。」這是英國導演賽門‧麥克伯尼 (Simon McBurney) 與合拍劇團 (Complicité) 的演出
《春琴》(自谷崎潤一郎的《春琴抄》與《陰翳禮讚》),一直到現在,當有人問起我對哪檔演出印象深刻時,《春琴》絕對是心心念念、榜上有名。
等待15年的德英合作─列寧廣場劇院X合拍劇團導演賽門‧麥克伯尼
德國柏林列寧廣場劇院 (Schaubühne) 的藝術總監歐斯特麥耶 (Thomas Ostermeier) 在一場與麥克伯尼的對談中提到這次《同情的罪 (Beware of Pity)》的合作:「事實上,我一點都不在乎麥克伯尼要改什麼在舞台上,只要他真有東西在舞台上就好,因為我已經等了整整15年才讓他和我的劇團合作。」 雖然聽起來是句玩笑話,倒也可以充分顯露歐斯特麥耶非常仰慕麥克伯尼的心情。
麥克伯尼是個全方面的藝術家,編導演樣樣行,不僅有華麗多變、靈活調度的劇場導演功力,在許多電影裡也可以看到他作為演員的精彩演出,如:《愛的萬物論》、《黃金羅盤》、《不可能的任務:失控國度》等。2015年於愛丁堡藝術節首演的《The Encounter》,改編自羅馬尼亞作家波貝斯古(Petru Popescu) 的小說《亞馬遜之光 (Amazon Beaming)》,由麥克伯尼親自披掛上陣。多條時空各異的故事線快速交錯,以獨腳戲的形式結合親密的觀賞體驗:每個觀眾席配置一副耳機,表演從耳機發生/發聲,也就是說,麥克伯尼會在你耳邊細語說話,時遠時近,時大時小,帶領觀眾前進如夢似幻的心靈異境。
直探人性最深層的情感糾葛 同情是善意?抑或是毒藥?
有趣的是,從《春琴》、《The Encounter》,到這次6月8、9、10日連續三天將於臺中國家歌劇院演出的《同情的罪》,原型都是小說。麥可伯尼在某次與兒子不經意的書店之旅中,翻開了奧地利猶太裔作家史蒂芬‧茨威格 (Stefan Zweig) 的長篇小說《焦灼之心 (Ungeduld Des Herzens》,無可自拔的陷入其中。想著既然都讀了這本書,用原是德語寫成的文本與德國演員合作,應該會比用翻譯後的英文文本有趣許多。(歐斯特麥耶皺了一下鼻頭表示:這本書可是我媽書架上的老書啊……)
當我實際閱讀小說,雖然封底的簡介初看猶如情感無謂拉扯又優柔寡斷的早期韓劇,翻開後卻像是被吸進黑洞一般,欲罷不能。小說裡對於個人意識所提出的質疑與挑戰非常吸引人:一個人所感受到的與感受到之後反應在外的行為,在和他人相互連動後,很有可能會導致一系列無可挽回的災難。正如同故事主人翁霍夫米勒因同情坐輪椅的富家千金,在把持不住自己的脆弱與虛榮下,一味地主動釋放實是毒藥的善意,終在陰錯陽差的混亂下,驅使花樣少女走向毀滅。
百轉千迴的文字音樂性 交響樂般的豐富劇場
《同情的罪》原作者史蒂芬‧茨威格對於人的意念描寫極為細膩又百轉千迴,為了要讓觀眾能感受到角色們的掙扎不安與浮動狂躁,同時也能反映茨威格文字裡的音樂與交響樂質地 (musical and symphonic quality),麥克伯尼順應原著倒敘的思緒,將觀眾置於主敘事者回憶的腦袋裡,不讓演員扮演固定角色,而是所有人共同分擔主角的故事與聲音,某種程度上也是讓同在劇場這場域裡的每一個人共享角色的道德普世性。同時,對於語言的韻律、強弱、速度、停頓與節奏特別強調,用比文字話語還要來得直接的音樂與音韻溝通,直覺展現角色內心的情緒波動與震盪。
我們常說:有好的劇本,演出就好了大半了!但對麥可伯尼來說,劇本的比重似乎沒有那麼大,而是如何好好的說故事 (storytelling),把演出說到觀眾心坎兒裡。所以,我們在《春琴》裡不只是知道谷崎潤一郎的《春琴抄》與《陰翳禮讚》,更透過人偶、半人半偶、真人的變化,一點一滴地被催眠與灌輸角色的扭曲與任性;《The Encounter》裡不停交錯的錄像與錄音,有父親與女兒的童言童語、有雨林探險家的實況紀錄、以及表演者和作家的對談,精密的聲音與光影設計,彷彿讓觀眾從聽覺就能神遊亞馬遜,甚至是跳躍時空曲度彼此對話,建構共存共生的奇幻空間。
不管是什麼題材,又或者是使用什麼素材,讓故事充滿生命力的活起來 (alive) 才是麥可伯尼認為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