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09.3.15 2:30PM
地點:臺大劇場
劇名:動見体劇團 達爾文之後
海水聲一波一波的打來,規律且緩慢,像是個往回走的時鐘,提醒著觀眾故事即將啟航,請回到座位,準備與劇場四角一同踏上費茲羅與達爾文探險的小獵犬號。是重新演繹劇中的劇本?還是再次詮釋進化論?We'll See!
上帝是否真的視萬物平等,愛他所創造的ㄧ切?那,怎麼解釋找到的生物證據?同樣都是雀鳥,卻擁有不同的喙?是上帝的刻意安排,或是環境影響,讓物種不得不自求生路?自由熱情、豪邁不羈的達爾文,碰上了保守壓抑、追求完美的費茲羅船長,兩個人的年紀相仿,個性與想法卻大不同。達爾文不拘小節,所有情感直接表露無疑。當他發現任何驚奇的事物,腦袋便開始去大膽假設所有使的可能性。即便思緒尚未釐清,仍亟欲在第一時間分享給費茲羅。反觀費茲羅,年紀輕輕就當上船長,紀律分明的帶領船員航行。身上扛著眾人的期待與敬畏,總是再三小心,仔細的測量海岸線,觀察天象,紀錄航海日誌,任何小細節都不放過。
這樣的衝突,回到排戲的劇場上,正好對照湯姆與伊恩。飾演達爾文的湯姆及時行樂、追求名利;扮演費茲羅的伊恩渴望振作、重返顛峰。表面上是演出達爾文與費茲羅的故事,卻意外帶出湯姆與伊恩這兩個角色的心聲。該說是劇本自己生了靈魂,還是達爾文的進化論真的太過犀利。這戲,理應是湯姆與伊恩的演出。到了最後,反倒被演出的角色與內容附了身,亂了演員的真實世界。
跳出來解釋一下,「達爾文之後」是部有戲中戲的劇本。共有四個角色:兩個演員(湯姆與伊恩)、一個導演(蜜莉)和一個劇作家(勞倫斯)。他們共同演出勞倫斯寫的戲:一齣講述達爾文與費茲羅的探索故事。「達爾文之後」這一圈套一圈的故事結構相當吸引我,既可以從演員的角度去思考,也可以從演員演出的角色去對比演員的生活 (反過來也是可行的),觀戲的面向與層次變得相當豐富。
達爾文的進化論,不但為自然界的變化投下震撼彈,也衝擊到當時仍保守的十九世紀社會。原屬科學領域的躍進,卻引發所謂的「社會達爾文」論述。在比較與競爭之後,社會達爾文主義被拿來正面化人類互相攻擊的出發點。就如同鈕扣傑米的故事一樣,自認高知識的一方,帶著在原始部落生活的傑米回到倫敦接受文明洗禮,希望他能用所學得的智慧(?)去影響其他同部落的族人。可是,最終他卻拋棄了文明,回歸到本我。沒多久,部落就滅亡了。
For your own good!我引進希望與文明的燈火,將照亮你們這群不懂世事的人們。是讓你們更有競爭力,更知道這世界的進步與美好,才不會被淘汰。很諷刺,但鈕扣傑米的故事好似強化了社會達爾文的觀點。但,真的是這樣嗎?
從劇本設定,可以知道「達爾文之後」將這個問題很大剌剌的扔給觀眾。它沒有給出最後的答案,但透過角色自白與劇情的發展,試圖將真相越辯越明。在角色上,選定了故事裡的兩名演員為英國人,一是傳統壓抑、曾經風光的演技明星(伊恩),一是背負著社會異樣眼光,為達成功而只顧個人利益的同志演員 (湯姆);導演來自剛解放不久的東歐國家保加利亞,希冀大鳴大放卻仍藏不住先前環境所留下的悲觀色彩 (蜜莉);劇作家則是美國黑人,由外而內的控制著骨子裡潛藏的暴力因子 (勞倫斯);迥異的文化互相衝擊下,是否有「最好的、最理想的文化」?當發現對方的文化有優於自己的可能性時,我需要隱藏自己,逼著自己融入嗎?該怎麼辦才好?
這樣的想法帶出人類最本能的反應:恐懼。恐懼是保命的開始,因為害怕,所以嘗試改變;因為害怕,所以要變得更好。從蜜莉與湯姆的談天中,知道女人害怕男同志剝奪了原屬於她們的生存空間 (好吧,請容我很膚淺的說,我也這樣覺得 :p);僅剩劇場的伊恩,擔心湯姆一走,他唯能掌握的這小小希望,也跟著消失不見;生來就擁有潛在性的暴力遺傳 (作個澄清,我沒有歧視黑人的意思,單就劇情本身而言),勞倫斯從小便廣泛接觸白人社會,害怕自己哪一天,那內心的野獸會發狂似的不受控制。
而費茲羅也害怕達爾文褻瀆了上帝創造萬物的偉大,不惜拿槍指著達爾文,要他對著聖經發誓,拋棄他那惡魔般不潔的想法。
很殘酷的,進化,從未停止。
蜜莉拋棄原有的土耳其姓氏以保全自家財產;而為了完成夢想,她前往英國,編造謊言好成就自己的第一部戲;湯姆即使有契約在身,仍不惜放手一搏,決定拋棄劇組而改去拍不知道會有多少畫面的電影;一開始對湯姆道德勸說,最後卻也揚棄道德的伊恩,對電影公司扯了個會毀了湯姆的謊 (湯姆有AIDS),只為了讓戲排得下去,讓自己的生活得以延續。
不就是這樣?掙扎、競爭、然後進化,再殘酷冷血不過了。
當真相被揭穿,在無法承受的情況下,做了負面的選擇,矇著眼強迫真相穿上邪說與惡魔的外衣。「我的劇本被污染了」,勞倫斯面對不了劇本裡的故事在現實生活中上演,只好氣憤的呼喊,用力的指責,然後逃出排戲場。到底是演員在演戲?還是戲在冥冥之中牽引著演員。湯姆說了,一定是這該死的達爾文,讓大家都變得不對勁了!
對自律甚嚴的費茲羅來說,是他允諾達爾文搭上小獵犬號參與航行,間接促成了達爾文寫出推翻上帝造物的物種原始。當奉為圭臬的一切被自己當初的一念所打破了,失去了信仰中心,費茲羅走不出對自己的責難。而伊恩呢?對自己所說的那個陷害湯姆的謊同樣感到愧疚,頹喪的坐在椅子上,失神的望著眼前他所迷戀的,美麗堅強的蜜莉,怯生生的問著:「你能愛我嗎?」
蜜莉帶著伊恩走到桌前,遞上閃著鋒利銀光的刀子:「是時候你該自盡了」。而無形的上帝似乎也引領著費茲羅,讓費茲羅選擇用刀劃過自己的脖子,用鮮血向上帝乞憐救贖:「你能原諒我嗎?」。
故事至此,所有的情緒都是負面的,不得不違背的道德,不停擴大的黑暗氛圍,暴露了人性的懦弱。但,生命終究會找到它的出路。最後一幕的四個人,彼此的對話交織,一句一句的,聲調慢慢上揚,音量漸漸放大。好像有什麼想法正冒出頭,就如冰雪融盡之後所新生的嫩芽般,帶來微弱卻堅強的希望。
在達爾文之後,沒有任何悲劇或不應存在的物種或故事。所有的物種都是從前而來,每一個故事發展都是逐步累積。我們都是進化來的,為了生存而彼此競爭:競爭知識與能力。競爭固然是殘酷的,但從另一個角度思考,因為不停的向前邁進,連情感也在不自覺中跟著提升進化,從中習得了憐憫、包容、珍惜與愛。
回歸到真實生活,嗯,我指的是現在活著的當下,2009年 (笑)。這齣複雜的「達爾文之後」,感謝有4位演員精湛的演出。真的,好的劇本需要有好的演員表現,我講不太出來哪裡好,因為真的沒什麼好挑剔的,向這四位表演者致上最大的感謝!音樂的編寫以鋼琴和大提琴為基礎,有著自己的行進速度。像是摸不透的時間,也映襯了達爾文的進化論,雖然無法真切感受,但它的確存在著,緩慢前進著;即便孤獨,卻行雲流水。我不懂燈光的部份,但可以感覺此次的燈打得很細緻,不論是打在研究室、船艙,或是專注於某個橋段的演員身上,都不是大範圍大亮度的照明,而是著重在細節的變化。透過不同顏色的燈光變換,強化出演員的內心情感 (如果沒記錯,印象最深的一幕就屬伊恩和蜜莉告解那段,一束一束色調鮮豔的燈光從上往下打,帶著詭譎與赴死的悲戚)。
此次的舞台概念我很喜歡,斜面的船型設計,讓人感覺不論是費茲羅與達爾文,或是劇場四人的故事,都是從小獵犬號開始的。放在舞台兩端,正好是代表意見相左的達爾文研究室與費茲羅船長室,很明白的秀出此劇的衝突點。可惜的是,因為船型的舞台設計,觀眾的位置又安放在船身兩側,很多時候因為視線的死角而看不到演員的表情,為這齣劇留下了一絲遺憾。
達爾文的研究室與費茲羅的船艙相隔在舞台的兩端,看似是絕對的衝突,無法找到共同點。但是,人類帶著科學離開了研究室,領會了信仰走出了船艙,來到了兩者中間,那隨意擺放的大木箱,象徵著未知待開啟的神秘世界,等著人類去融合與發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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